他想起昨夜夢境裡那座倒懸的福利院,想起女孩們說的"還差一碗眼淚",想起鏡中那個舉著手術刀的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有兩個"守夜人"。
解剖室的冷光燈把切片玻璃照得透亮。
沈默的鑷子夾起一塊碳化肺組織,高倍顯微鏡下,黑色焦痂的縫隙裡閃爍著細碎的晶芒。
他調整物鏡旋鈕,那些晶體突然呈現出規則的螺旋結構,像被無形的手編織成網。
"聲波共振。"他對著空氣說出這個詞,聲音在金屬操作台間反彈。
陶碗采集語音時的嗡鳴突然在耳邊響起,和顯微鏡下的晶體震顫頻率完美重合——林秋棠的殘響不是附在物品上,而是藏在每一口呼吸裡,隨著空氣進入肺部,在組織間隙種下編碼。
"所以枕頭隻是引子。"他摘下橡膠手套,指節抵著額頭,"真正的鑰匙是我們這些吸過火災後空氣的人。"
實驗室的掛鐘指向十一點。
沈默把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
藏在資料櫃後的他看著"蘇晚螢"起身,黑色小皮鞋在地麵敲出清脆的響。
她走到儲物櫃前,從最底層摸出一雙修補過的童鞋——鞋麵上的針腳是蘇晚螢特有的回字紋。
當"她"赤腳踩上講台,把耳朵貼向那隻陶碗時,沈默的呼吸幾乎停滯。
變調的《安魂謠》從她喉間溢出,比記憶裡更尖銳,像用玻璃片刮過黑板。
他貓著腰逼近,在"她"哼唱到第三句時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蘇晚螢"的頭以詭異的角度轉過來,瞳孔完全擴散成灰白色。
沈默扯下她的耳機,一股淡粉色霧氣從她鼻腔湧出,在半空凝聚成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你說好要陪我們睡的!"童聲裡裹著鐵鏽味的腥氣,霧氣猛地向他麵門撲來。
沈默側身避開,霧氣撞在牆上消散的瞬間,"蘇晚螢"癱軟在地。
真蘇晚螢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修補過的童鞋上:"我以為...我以為那些夢是我的回憶...我小時候總夢見福利院的大火,夢見秋棠姐抱著我跑..."
小舟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把溫熱的掌心貼在她後背。
沈默蹲下來,用指節抬起她的下巴:"你記得每一場夢?"
"每一場。"蘇晚螢的聲音帶著破碎的顫音,"但我以為那是創傷後應激...直到剛才,我突然想起秋棠姐臨終前說的話——"晚螢,彆睡太沉"。"
三人圍坐在被移開的講台前。
沈默點燃那張帶批注的作業紙,灰燼打著旋兒落進地麵的三角中心。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焦黑的紙灰觸地瞬間騰起明火,在瓷磚上燒出一道半人高的裂縫,黴味混著潮濕的土腥氣湧上來。
小舟突然抓起桌上的筆,在便簽本上寫下:"下麵有七十四個床位。"
七十四個。正好是二十年前福利院收養的孤兒數量。
沈默盯著裂縫裡滲出的幽藍微光,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伸手摸向腰間的解剖刀,金屬刀柄貼著皮膚的涼意在提醒他這不是夢。
蘇晚螢扯了扯他的衣袖,手指還在抖:"我們...現在下去?"
"不。"沈默把刀收進鞘裡,目光掃過裂縫邊緣的青苔,"得先確認裡麵的"規則"。"他抬頭看向實驗室的窗戶,路燈柱下的殘灰不知何時被風卷起,在空中短暫拚出一行字:"巡查員補錄:沈默,權限升格為"點燈人"。"
話音未落,裂縫裡傳來類似心跳的悶響,一下,兩下,像某種沉睡的東西正在蘇醒。
蘇晚螢握緊了小舟的手,沈默則彎腰撿起一片還在冒煙的紙灰——指尖剛碰到灰燼,一陣刺癢從指腹竄到天靈蓋,他聽見有個聲音在耳邊低語:"彆吵醒她...永遠彆..."
實驗室的掛鐘敲響午夜十二點。
裂縫裡的微光突然大盛,照出牆麵上新浮現的血字:"守夜人,該換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