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無影燈散發著冰冷而均勻的光,光線下,一切纖毫畢現。
不鏽鋼解剖台上躺著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而是一尊半米高的老舊木偶。
它穿著褪色的宮廷小醜服,臉上的油彩已經斑駁龜裂,勾勒出一個詭異而固定的微笑。
最觸目驚心的,是它那被粗糙黑線強行縫合起來的嘴。
針腳歪歪扭扭,充滿了原始的恐懼和絕望,仿佛縫合者在執行這個動作時,正承受著莫大的精神壓力。
沈默戴著藍色乳膠手套,手中沒有握著解剖刀,而是一把精密的工業內窺鏡。
他神情專注,仿佛麵對的不是一件詭異的“殘響”介質,而是一具結構複雜的無名屍。
“碳14測定結果顯示,木偶主體材質,也就是那塊鬆木,年代在1880年到1910年之間。縫合用的黑線是現代工業產物,不超過二十年。”沈默的聲音在寂靜的解剖室裡響起,沒有絲毫波瀾,“典型的後來者乾預。”
站在他身側的蘇晚螢,臉色有些蒼白。
她沒有去看那木偶,目光反而落在解剖室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金屬櫃上。
她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冰冷的“契約感”正從那木偶身上彌漫開來,像一張看不見的蛛網,試圖粘附在每一個進入這個空間之人的思維深處。
“它的‘殘響’很特殊,”蘇晚螢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它在‘說’,但不是通過聲音。它在構建一種規則……一種‘言靈’的規則。任何試圖描述它、定義它、甚至在腦中清晰構想出它完整形態的人,都會被納入它的契約。”
她頓了頓,補充道:“之前的受害者,都是在研究這個木偶的曆史時,突然陷入癲狂,用身邊的一切工具重複著‘命名’和‘描述’的行為,直到力竭而死。他們的死狀……像是在被一個無形的提線師操控。”
“所以,有人想到了一個最直觀的辦法。”沈默放下內窺鏡,目光落在木偶被縫死的嘴上,“他們認為,既然是‘言靈’,那就封住它的‘口’。”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刻薄的理性:“典型的邏輯謬誤。他們把‘言靈’的‘言’,錯誤地等同於物理世界裡的‘口’和‘聲音’。他們是在用安撫奶嘴去堵住一個正在進行網絡攻擊的服務器端口。”
解剖室的另一角,一直沉默坐著的青年——小舟,緩緩抬起頭。
他是個聾啞人,但他的世界遠比常人聽到的要“嘈雜”。
此刻,他清澈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尊木偶,眉頭微蹙。
在他的感知中,木偶散發的不是聲音或圖像,而是一段段扭曲、混亂、卻又帶著強製性邏輯的代碼。
而沈默的聲音,或者說沈默思考時產生的獨特思維頻率,通過他這個“活體中繼”,正在這片混亂的代碼中,強行劃定出一塊“無菌區”。
“小舟,”沈默沒有回頭,他知道對方能‘聽’到,“把它的‘殘響’形態,數據化,投影出來。”
小舟點點頭。
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台連接著無數感應器的特製平板。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點擊,像一個正在進行複雜編程的程序員。
很快,牆壁上的投影屏亮起。
一團由無數暗紅色線條組成的、不斷蠕動的三維模型出現了。
它像一個糾纏的線團,又像一個不斷自我複製的病毒結構,混亂而無序。
“這是它的‘殘響’在現實空間中的信息態投影。”沈默解釋道,語氣像是在進行學術報告,“混亂,但核心具有極強的指向性。它在尋找‘宿主’,也就是能理解並定義它的智慧體。”
蘇晚螢看著那團令人不安的紅色線條,感受著那股從靈魂深處升起的寒意:“‘言靈契約’……它本身就是一個陷阱。你越是試圖去理解它,就越是會被它捕獲。‘命名’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完成契約的最後一步。”
“沒錯。”沈默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解構一切的銳利光芒,“它最強大的武器,就是‘命名權’。它逼迫你給它一個名字,一個定義。而一旦你這麼做了,你就把自己的認知權限交給了它。在它的規則裡,‘你命名的’,將反過來‘定義你’。”
他走到投影前,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在空中虛劃出一個範圍。
“所以,前人的思路錯了。他們試圖去‘堵’,是防守。而對付這種信息汙染,唯一的辦法是‘覆蓋’,是進攻。”
沈默轉過身,目光依次掃過蘇晚螢和小舟,最後落回那尊木偶上。
“我們不能去‘命名’它是什麼,而是要反過來,強製性地‘定義’它不是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我們要從它手中,奪回‘命名權’。”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瘋子的囈語,但在場的另外兩人卻都明白了。
這是沈默的方式——用絕對的、不容置喙的科學方**,去解剖和對抗完全不講道理的靈異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