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穿早已腐朽的清代吏服,背影瘦削,赫然是“啞姑”的原型。
她正拿著一截炭筆,對著一汪渾濁的水窪,在自己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筆一劃地描畫著什麼符號。
沈默試圖靠近,想看清她到底在寫什麼,卻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牆壁死死推開。
那身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窺探,緩緩地抬起頭。
沈默的呼吸瞬間凝滯。
那張臉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像是某種符咒,又像是無窮無儘的名單。
她的嘴唇機械地蠕動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卻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新任保管員,請簽署接收令。”
沈默猛然從夢中驚醒,渾身被冷汗浸透。
他終於明白,那個所謂的“吾即傾聽之始”是什麼意思了。
那不是一個名字,是一個職位的交接聲明!
這個殘響係統,正在試圖讓他“補簽”那份他從未見過的、來自一百多年前的契約!
天亮後,沈默麵無表情地走進法醫中心。
他拿起一份常規的屍檢報告,在最後簽名的一欄,他略作停頓,然後用一種刻意模仿夢中那行雲流水筆法的姿態,寫下了三個字——林秋棠。
就在他落筆的瞬間,整棟大樓的燈光“啪”地一聲,儘數熄滅。
所有連接電源的電子屏幕,無論是電腦、電視還是法醫鑒定儀,都瞬間亮起,幽幽的綠光在黑暗中彙成同一行字:
“簽收確認。第41號遺言庫,開啟。”
沈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迅速衝向停屍間,拉開最近一個冷櫃。
裡麵躺著一具三天前送來的無名女屍,死因不明。
他戴上手套,用手術刀劃開胸腔,暴露出的心臟表麵,竟然浮現出一片淡淡的墨色印記,那筆跡的形態,與他剛剛簽下的“林秋棠”三個字,分毫不差!
他明白了。
一旦接受這個“命名”,他的身體就不再完全屬於自己。
殘響係統會以他為媒介,自動“歸檔”那些遊離在世間的、新的死亡執念。
他正在變成一座行走的、活生生的靈媒檔案館。
不。他絕不接受。
沈默回到解剖室,蘇晚螢已經等在那裡,臉上寫滿不安。
他沒有解釋,隻是從證據袋裡取出那枚破碎的終語鈴殘片,用強力膠將其死死嵌入解剖台的金屬支架上。
金屬台麵與鈴片接觸,形成了一個微型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共振場。
然後,他當著蘇晚螢的麵,拿起一份嶄新的正式文書,在簽名欄上,一筆一劃,清晰而用力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默。”
他放下筆,抬起頭,目光如刀,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響徹整個空曠的解剖室。
“此名為證。凡未經我本人意誌接納之言、之念、之影,皆屬非法入侵,皆為無效歸檔。”
話音落下的刹那,支架發出一陣細微的嗡鳴,那枚鈴片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停屍間內,那具女屍心臟上的墨色印記,仿佛被無形的手擦去,瞬間化作飛灰,剝落消散。
沈默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體微微晃了晃。
他知道,這不是消滅了係統,隻是建立了一道防火牆。
他用這個時代、他自己的規則,強行給那個古老的契約,打上了一個現代法律概念的補丁——“非本人意願,合同無效”。
他守住了自我的邊界,但這隻是暫時的。
真正的決戰,不在文件上,不在簽名裡,而在下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口中。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下來的三天,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市局指揮中心沒有接到任何一宗離奇死亡的報案,法醫中心也再沒有送來任何一具需要沈默去“傾聽”的屍體。
那攪動世界的“殘響”,似乎就在他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徹底沉寂了。
這片死寂,比任何喧囂的詭異,都更令人心頭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