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不屬於沈默的歎息,如同一枚落在冰湖上的羽毛,輕柔,卻足以讓整個湖麵瞬間布滿裂紋。
它古老、疲憊,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悲憫。
蘇晚螢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聽出來了,這聲歎息裡蘊含的情感,與她在博物館最深處的那些被遺忘的藏品上感知到的“殘響”,如出一轍。
這不是征服,而是……同化。
“沈默,你不能去!”她上前一步,聲音因急切而變得尖銳,“1903年的江南疫區,那是‘聽冥者’這個殘響概念的爆發原點!那裡不是檔案館,那是風暴的中心!你現在過去,等於把自己這塊磁鐵,直接扔進鐵砂堆裡!”
沈默轉過身,他臉上的血色已經褪儘,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
然而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是在黑暗中被點燃的兩簇鬼火。
“恰恰相反。”他開口,那詭異的雙聲共鳴在地下解剖室中激起回響,仿佛不是一個人在說話,而是一個唱詩班在宣告真理,“病原體已經進入我的循環係統,我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被它重寫。被動等待,結果就是徹底被覆蓋、被刪除。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尋找病原體,而是返回它的‘零號病人’樣本切片所在地,進行一次……溯源解剖。”
他的邏輯堅不可摧,卻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他將自己視為一個被汙染的犯罪現場,將那份百年前的檔案視為唯一的破案線索。
“沒有用的!”蘇晚螢幾乎是在懇求,“殘響不是科學,它不遵循等價交換!你越是試圖去理解它,就越容易被它的信息汙染!它會把你變成它的一部分!”
“那我就在被徹底轉化之前,解剖它。”沈默的語氣沒有絲毫動搖。
就在兩人對峙的瞬間,一直蜷縮在角落、氣息微弱的小舟,身體猛地一弓,像一隻被無形之手攥住的蝦米。
他的雙眼圓睜,瞳孔裡倒映著極致的驚恐,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十指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喉嚨,仿佛那裡有無數隻螞蟻在爬。
“小舟!”蘇晚下意識地衝過去。
沈默的反應更快,他一個箭步上前,但目的不是安撫,而是觀察。
他的目光如刀鋒般銳利,掃過小舟痛苦扭曲的臉,掃過他頸部暴起的青筋。
“不是生理性窒息,也不是神經痙攣。”沈默瞬間做出判斷,他的聲音裡,那股屬於“林秋棠”的共鳴聲似乎減弱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法醫麵對疑難屍體時的絕對專注,“這是一種……感知層麵的攻擊。”
小舟雖然聽不見,但他的世界並非一片死寂。
他能“感知”到振動、氣流,以及……普通人無法察覺的殘響波動。
而現在,一股無形的、高頻的“聲音”,正繞過他失聰的耳朵,直接在他的大腦皮層裡進行轟炸。
那是一種純粹的、惡意的“言語”概念,在試圖撐破他沉默的世界。
這是殘響係統的智能反擊。
它察覺到了沈默試圖溯源的意圖。
它無法直接阻止沈默,因為沈默已經成為了它的“新核心”,攻擊沈默等於攻擊自己。
於是,它選擇了攻擊沈默身邊最脆弱、也是最特殊的“傳感器”——小舟。
它要摧毀沈默的“眼睛”。
小舟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鼻血再次湧出,這一次,甚至有血絲從他緊閉的眼角和早已失去功能的耳道中滲出。
這是“七竅流血”的恐怖預兆,是信息過載即將摧毀物理載體的信號。
“他在被‘灌入’聲音!”蘇晚螢瞬間明白了,她驚駭地看著沈默,“那個東西……想逼他‘聽見’!”
對於一個生來失聰的人來說,強行在他腦中構建一個聲音的世界,這並非恩賜,而是最殘酷的酷刑。
就在小舟即將因神經係統崩潰而昏厥時,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掙脫了蘇晚螢的手。
他沒有再試圖寫字或打手語,他的身體已經無法完成如此精細的動作。
他隻是用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指向了自己的嘴,然後用儘全力,死死地搖了搖頭。
接著,他指向沈默那正在發出詭異共鳴的喉嚨。
最後,他的手指再次回到自己的嘴邊,不再是簡單的指向,而是做了一個用鎖鎖上,再把鑰匙扔掉的決絕動作。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沈默的邏輯中樞。
他瞬間明白了。
“聽冥者”林秋棠,是一個建立在“傾聽”與“述說”之上的殘響係統。
它的傳承、汙染、擴張,都離不開“聲音”這個媒介。
所有被卷入的人,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成為了這個係統的一個節點。
而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