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上防護手套和護目鏡,順著那根早已鏽跡斑斑的管道一路追蹤。
管道的儘頭,在閣樓的夾層裡,連接著一塊腐朽的承重木板。
當她撬開覆蓋在上麵的雜物,那塊木板的背麵赫然暴露在手電光下。
她的呼吸為之一滯。
木板的表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刻痕,深淺交錯,大小不一,仿佛被無數人、在無數個日夜裡,用指甲、用石塊、用儘一切工具瘋狂地書寫。
而所有的刻痕,都在重複同一個字——
她戴著絕緣手套的指尖,僅僅是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如同浮雕般的表麵。
無數尖銳、嘈雜、混亂的陌生聲音片段瞬間湧入她的腦海。
“救我……”“聽我說完,我沒說完……”“你知道真相在哪裡……”“為什麼不聽……”它們像上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意識深處。
蘇晚螢猛地抽回手,大口喘著粗氣,眼前陣陣發黑。
她立刻確認,這裡就是殘響的信息彙聚節點,是它的“巢穴”。
它並非隨機滲透,而是沿著這棟老建築中早已被人遺忘的結構——這些如同神經元的管道與木板,構建出了一條高效的“語義導管”,進行著定向傳輸和信息增殖。
必須切斷這條通路,進行一次徹底的“外科手術”。
第二天,她請來了一位在本地享有盛譽的老木匠,以房屋結構老化、需要防潮翻修為由,要求對整棟建築的木質框架進行替換。
她的要求隻有一個:所有新材料,必須使用未經精細雕刻的粗石柱和硬木,並且在牆體夾層中,填滿她早已備好的一袋袋磁化鐵砂與高嶺黏土的混合物。
這是沈默的筆記中曾推測過的一種“信息屏蔽層”——混亂的磁場可以乾擾能量化信息的穩定,而未經“命名”和“塑形”的原始材料,則缺乏可供信息附著的“語義接口”。
施工期間,蘇晚螢全程監工,眼神銳利如刀,確保每一塊石頭、每一根木料,都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命名或題字,甚至不允許工匠在上麵做任何多餘的記號。
一周後,最後一根粗壯的石梁被架設完畢。
就在當晚,異變再起。
屋內溫度驟然下降到冰點,所有燈具不受控製地閃爍了三次,然後齊齊熄滅。
黑暗中,正對她的那麵新砌的牆壁上,一道巨大的裂痕憑空出現,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扭曲,最終形成了一張無聲開合的巨嘴形狀。
沒有聲音,卻仿佛能感受到那無聲的咆哮和質問。
蘇晚螢就站在房間的正中央,在黑暗中平靜地迎著那道裂痕。
“這裡沒有聽眾。”她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說道。
那張巨嘴的開合動作猛地一僵。
數秒後,它不甘地緩緩閉合,最終在牆上留下了一道細長、扭曲、如同蚯蚓爬過的醜陋疤痕。
燈光重新亮起,屋內恢複了死寂。
又過了數日,生活似乎重歸平靜。
蘇晚螢在整理沈默遺留的工具箱時,指尖觸到了一支冰冷的金屬鉛筆。
她從未用過它。
她下意識地拿起,卻發現光滑的筆身上,用針尖刻著一行極其微小的字。
“謝謝你還願意騙我。”
握著鉛筆的手,微微一頓。
那行字,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嘲諷,又夾雜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滿足。
她沉默了片刻,轉身走向壁爐,似乎打算將這最後的“信物”也付之一炬。
可就在鉛筆即將脫手投入火焰的前一刻,她忽然停住了。
她收回手,走到書桌前,將那支鉛筆用力插入了台燈黃銅底座的一道縫隙裡,像一個固定用的楔子。
燈座被墊高後,變得異常穩固。
“如果你非要留下點什麼,”她對著那支鉛筆,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那就當個撐燈的楔子吧。”
溫暖的燈光穩定地照亮了整個房間。
鉛筆尖銳的末端投下的那道細長影子,不偏不倚,恰好擋住了她那本登記簿封麵上,那個曾經生長出“耳”字的位置。
窗外,晚風漸起,一片乾枯的梧桐葉被卷起,無聲地貼在玻璃窗上,又緩緩向下滑落。
濕滑的玻璃表麵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模糊的、像是未被寫完的墨色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