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老人翕動的嘴唇,像是要從那無聲的蠕動中分辨出音節。
距離太遠,他什麼也聽不見,但他能看見老人臉上那種近乎虔誠的平靜。
那是一種古老而樸素的智慧,將可怖的超自然之物視作一種能被安撫、能被“喂養”的自然力量。
“讓它吃土,彆吃人。”小舟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仿佛咀嚼著一枚苦澀的橄欖。
他轉身,視線越過街道。
不遠處的小學操場上,晨光熹微,數百名穿著校服的學生正在做早操。
廣播裡沒有音樂,領操台上的老師也沒有喊口號,隻有一個節拍器在單調地敲擊著。
孩子們的動作整齊劃一,伸展、彎腰、跳躍,卻沒有任何人發出一絲聲音。
沒有嬉笑,沒有交談,甚至連運動時本該有的粗重呼吸聲都被刻意壓抑。
一張張稚嫩的臉龐上,是與年齡不符的嚴肅。
這片死寂讓小舟感到一陣比昨夜更深的寒意。
他快步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果然,在斑駁的牆壁上,他看到了一張用膠帶貼著的、打印出來的A4紙。
上麵隻有一行字:
“聽說隻要不說‘我想你’,亡者就不會回來找你。”
靜默正在傳染。
蘇晚螢用自我犧牲點燃的星星之火,已經借由昨夜那場席卷全城的共振,演變成了一場燎原的社會現象。
人們開始模仿,開始製定規則,試圖用“閉嘴”來對抗那未知的恐懼。
但這讓小舟更加憂慮。
他很清楚,蘇晚螢的靜默,源於“不願說”的決絕,是一種主動切斷情感鏈接的自我放逐。
而此刻街頭巷尾蔓延的沉默,卻是被恐懼驅使的“不敢說”。
這種壓抑本身就是一種強烈的情緒,是滋養“殘響”的絕佳溫床。
恐懼,正在將人們的沉默,扭曲成一種獻給係統的、全新的祭品。
他必須找到一種可控的方法。
一種能將這種自發的、混亂的模仿,提煉成真正有效的“靜默訓練法”。
他想到了那些古老的民俗記載,關於僧侶的“禁語”修行,關於道士的“存思”之術。
他快步走向市立圖書館。
地下書庫的空氣一如既往地混濁,充滿了舊紙張和防腐劑的味道。
但今天,這裡多了一種極淡、卻異常熟悉的香氣——蜂蠟。
小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繞過一排排頂天立地的書架,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原本空曠的閱覽區裡,竟有數十名讀者盤腿坐在地上。
他們姿勢各異,但無一例外,全都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嘴唇微弱地翕動,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在他們中間的地麵上,用粉筆畫著一個粗糙的螺旋符號,符號的中心,赫然放著一小截燃燒過的、散發著蜂蠟香氣的灰藍色蠟燭殘骸。
有人複製了他的儀式。
不,是複製了他昨夜那個充滿謊言與痛苦的、失敗的儀式。
小舟緩緩靠近,目光落在一個年輕女子身上。
她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麵容清秀,神情卻帶著一種詭異的虔誠。
他注意到,在她那雙本該清澈的眼球表麵,已經浮現出幾不可見的、如同陶瓷裂紋般的細微銘文。
她被汙染了。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女子忽然轉過頭,對他露出了一個溫柔而真誠的微笑。
“我們終於學會替他們安靜了。”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根冰錐刺進小舟的脊背。
他們把沉默當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傳達”,一種能夠與亡者共情的通靈方式。
他們以為自己在安撫逝者,實際上卻是在主動打開自己的意識,邀請“殘響”係統前來進駐。
必須阻止他們。
小舟從背包裡取出那盤錄下了他“謊言告白”的磁帶,塞進書庫角落一台用於聽外語資料的老式錄音機裡,按下了播放鍵。
“哢噠。”
設備毫無反應,隻有指示燈亮著,磁帶在勻速轉動,喇叭裡卻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