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了。
那段話語本身蘊含的矛盾性與情感衝擊力,無法通過簡單的電磁信號複製。
小舟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將音量旋鈕擰到了最大。
“滋——”
一陣刺耳的電流噪音劃破了書庫的寧靜。
瞬間,三名離得最近的讀者猛然抬頭,他們眼中的銘文裂痕在刹那間劇烈閃爍,如同被激活的電路。
他們沒有看小舟,而是死死地盯著那台發出噪音的錄音機,用一種完全同步的、毫無感情的語調齊聲低語:
“叛徒還在說話!”
下一秒,他們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僵硬而迅猛地撲向錄音機,伸出雙手,不是去關掉它,而是用指甲瘋狂地撕扯、拉拽著那盤正在轉動的磁帶。
小舟立刻明白了。
殘響係統已經完成了滲透。
這些人的“靜默練習”非但沒有起到屏蔽作用,反而將他們壓抑的恐懼和虔誠轉化成了一種新型的生物傳感器。
他們的集體意識被鏈接,以“守護靜默”為最高指令,任何打破這份“神聖寂靜”的外界聲響,都會觸發他們不分敵我的集體攻擊本能。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起身邊的椅子,用儘全力砸向那台錄音機。
伴隨著一聲巨響,塑料外殼四分五裂,電流噪音戛然而止。
趁著那些人動作停滯的一瞬間,小舟從懷中摸出那截斷裂的紫檀木尺,用鋒利的斷口劃破指尖,蘸著鮮血,迅速在自己腳下的水泥地上畫出一個反向的螺旋符號——那是蘇晚螢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通用指令之一:“中斷同步”。
他沒有呼喊,那隻會引發更劇烈的攻擊。
他蹲下身,用指尖在地麵上,以一種獨特的節奏用力敲擊,打出了一段清晰的摩斯電碼。
咚。咚咚。咚。
“你。們。聽。見。的。不。是。亡。者。是。你。們。自。己。的。害。怕。”
這無聲的“話語”通過地板的震動,傳遞到每一個盤坐者的身體裡。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剛剛還處於狂暴狀態的讀者,動作肉眼可見地放緩下來,眼中閃爍的銘文裂痕也漸漸暗淡。
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茫然地鬆開了撕扯磁帶的手,喃喃自語:“我媽媽走的時候……我不敢看她……我怕……”
話未說完,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臉頰滾落。
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哭嚎,而是緩緩抬起手,將一根手指塞進嘴裡,輕輕地咬住了。
這一次,沒有執念生成。
隻有一種被正視、被接納,最終歸於平靜的個人悲傷。
當晚,小舟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寓。
他第一眼就看向窗台,那隻陶罐中的無名草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它灰白色的根係已經穿透了陶盆的底部,如同活物般深入地板的縫隙,與整棟老舊公寓的鋼筋水泥結構連接在了一起。
他將手掌貼在冰冷的牆麵上,閉上眼睛。
他“聽”到了。
樓下三層、五層、八層……在這棟樓裡,共有十七戶人家,正在進行某種極其規律的呼吸同步。
那節奏,與他曾經教給蘇晚螢的“靜默冥想法”完全一致。
一場無聲的抵抗運動,正在以他無法想象的方式,自下而上地成型。
就在此時,桌上的油燈火焰猛地一跳,光線忽明忽暗。
對麵牆壁上,那七圈用灰燼畫出的螺旋符號,中心處緩緩滲出一滴滴濃稠的黑色液體,它們彙聚在一起,在粗糙的牆麵上凝聚成一行字:
“它們怕的不是不說,是說得太多。”
小舟死死盯著那行字,先是困惑,然後是愕然,最後,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卸下所有重負、洞悉了終極謎題的笑。
原來最鋒利的刀,從來都不是聲音,也不是謊言。
是眾人齊齊閉嘴的那一瞬。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他知道,殘響係統是一個依靠“發聲”來定位和捕獲獵物的龐大廣播網絡。
而當一個廣播員發現所有聽眾都關掉了收音機,它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隻會做一件事。
它會把整座城市的每一個揚聲器,都擰到最大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