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此情此景下,它比任何科學報告都更具說服力。
蘇晚螢的意識網絡中,代表“神跡井”的情緒光點,其亮度和熱度,甚至超過了“高遠”的頂峰。
她知道,這才是最致命的。
一個虛構的英雄,人們可以為他憤怒,但一個能“治病救人”的奇跡,人們會為它瘋狂。
她操控著無名草的銀色根係,沿著冰冷的地下管網急速延伸。
根係的尖端,與林工回家必經之路上的一盞路燈的地下電纜,發生了微弱的諧波耦合。
傍晚,林工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在回家路上。
他口袋裡的老式收音機原本是關著的,但在經過那盞路燈時,突然自己響了起來。
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後,一個冷靜沉穩的男聲從中傳出,是一段剪輯過的老舊法製節目錄音:“……對於任何聲稱能包治百病、具備神奇功效的神秘水源,法醫毒理學的第一步,就是檢測它的重金屬和有害微生物含量……”
聲音戛然而止。
林工愣在原地。
緊接著,廣播頻道再次切換,另一個他熟悉到骨子裡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沈默生前在一次法醫學公開講座上的錄音原聲,冷靜、鋒利,像***術刀,精準地剖開他內心最柔軟的傷口:
“家屬的絕望,是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漏洞。不要讓你的愛,變成騙子和謊言暢通無阻的通行證。”
“轟”的一聲,林工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
他蹲在路燈下,將臉深深埋進粗糙的手掌裡,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了許久的、撕心裂肺的哭聲終於衝破喉嚨。
“我知道……我知道是假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哽咽著,像個無助的孩子,“可我隻想她活下來……我隻想她活下來啊……”
蘇晚螢“聽”著他的哭聲,無悲無喜。
她隻是借用了沈默的刀,現在,她需要林工自己,完成最後一擊。
深夜,林工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將女兒從發病至今所有的化驗單、診斷書、CT片複印了一遍,裝進一個防水袋裡,趁著夜色,再次來到那口“神跡井”邊。
他沒有祈禱,也沒有猶豫,直接將那個裝著冰冷現實的袋子,用力扔進了渾濁的井水裡。
袋子沉沒,帶起一圈漣漪。
第二天清晨,奇跡再次發生,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奇跡。
在“神跡井”的井口周圍,一夜之間,從濕潤的泥土中長出了一圈銀灰色的、不知名的野草。
草葉上遍布著金屬光澤的脈絡,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更詭異的是,這些銀色的脈絡,竟排列組合,形成了一行行清晰的、如同打印出來的文字:
“樣本檢測:鉛超標37倍,汞超標11倍,大腸杆菌群嚴重超標。長期飲用,將導致不可逆的重度神經損傷和器官衰竭。治病靠這個(指向醫院方向),不靠夢。”
最早一批趕來取水的信徒們目瞪口呆。
消息像病毒一樣傳開,首批飲用過井水的人,在恐慌中湧向醫院檢查。
很快,結果出來了,超過二十人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輕度重金屬中毒症狀。
所謂的“疼痛消失”,隻是一個致命的謊言。
當天下午,林工出現在社區組織的情況說明會上。
麵對著無數鄰裡和聞訊而來的媒體鏡頭,他沒有解釋,而是拿出自己那本記錄著荒誕夢境的筆記本,用打火機將其點燃。
火焰舔舐著紙張,也燒灼著他的臉。
他看著那些狂熱過後、如今一臉驚恐和茫然的街坊,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聲:
“都醒醒吧!沒有神跡!隻有騙局!我寧願我的女兒堂堂正正地死在醫院裡,死在科學的極限下,也絕不讓她死在我們的愚蠢和迷信裡!”
這一幕,通過網絡直播,傳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它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沉浸在“奇跡”和“陰謀”中的人臉上。
越來越多曾經相信“高遠故事”、“神跡井傳說”的受害者家屬,開始痛苦地反思——我們究竟為什麼,會如此輕易地選擇相信一個奇跡,而放棄了常識?
完美的共情風暴,終於被一個父親的絕望與覺醒,撕開了一道決定性的裂口。
子夜,城市地下水網的深處,一段早已廢棄、鏽跡斑斑的巨大鑄鐵管道,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猛然爆裂。
噴湧而出的,不是渾濁的地下水,而是海嘯般粘稠的、混雜著無數黑色灰燼的絮狀物。
這些物質一接觸到管道外的空氣,便轟然自燃,騰起幽綠色的火焰,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類似蜂蠟被過度焚燒後的詭異焦香。
深埋於城市肌理中的蘇晚螢,清晰地感知到,這是殘響係統在遭受重創後的瘋狂反撲。
它放棄了依賴人類共情和集體潛意識的敘事策略,正在集結最後的力量,轉而通過直接腐蝕、汙染城市的物理根基,來重建它的“物質話語權”。
而在那口已被封鎖的南市巷廢井下方,一滴從幽綠色火焰核心滲透下來、融化了的、仿佛蠟油般的黑色物質,穿過層層土壤,悄無聲息地滴落。
它恰好落在了一根無名草的銀色根部。
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在草根的能量場中擴散開來。
草尖在黑暗中輕輕一顫,像是在回應某個無比遙遠、卻又無比熟悉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