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被城市遺忘的傷疤,成了沈默新的解剖台。
他沿著乾涸的渠底走了整整七天,從城市的心臟地帶,一直走到東郊邊緣。
這趟苦行般的旅途,讓他徹底剝離了法醫的身份,像一張曝光過度的底片,隻剩下觀察者的輪廓。
他的目的地,是第三淨水廠,一個看似與所有詭異都無關的市政設施。
他沒有靠近那高大的圍牆和轟鳴的機器,而是選擇潛伏在職工宿舍後巷的一處廢棄報刊亭裡。
這裡視野絕佳,能將宿舍樓唯一的出口儘收眼底。
他在等林工。
一連三天,沈默像一具校準精密的儀器,記錄著林工的生活節律。
早上七點出門,傍晚六點半回家,提著菜市場的塑料袋,和鄰居點頭打招呼,一切都平凡得像一杯涼透的白開水。
直到夜裡九點整,變化才會發生。
林工會換上一身深色便裝,背一個半舊的帆布包,準時出門。
他的行動路線並非隨機,而是覆蓋了三個相鄰的街道。
沈默在第二個夜晚便摸清了規律,遠遠地跟隨著。
他看到林工從包裡拿出的不是傳單,也不是標語,而是一疊用防水油墨打印的A5大小的紙張。
他貼得很有技巧,不高不低,恰好在人視線最舒服的位置——路燈柱的中段、公交站台的廣告牌角落、公共廁所的隔板門背後。
沈默借著夜色靠近其中一張,上麵的內容讓他眼瞳微縮。
那是一份手繪風格的“對話模板”。
頂端標題是:《有人對你說了“那個”之後》。
下麵是兩欄對話。
左欄是粗體字:“你說:‘大家都這麼說。’”右欄是手寫體的回答:“我問:‘“大家”是誰?
我可以和他通個電話嗎?
’”
另一張寫著:“你說:‘我在夢裡看到了答案。’”回答則是:“我答:‘很好,我的夢和你不一樣,我們來對一對細節。’”
這些模板簡單、直接,甚至有些粗暴,卻精準地切中了“語義寄生”的要害。
它們不提供新的結論,隻提供一種打斷邏輯閉環的工具。
沈默看到有夜歸的年輕人停下腳步,好奇地拿出手機,對著那張紙拍了照。
在社交媒體的角落裡,這種“反寄生模板”已經開始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悄然擴散。
沈默沒有現身。
他隻是在筆記本上,用繪圖鉛筆冷靜地記錄下林工張貼的路線、時間節點和紙張的大致數量。
他確認了一件事:林工已經從一個被動的抵抗者,進化成了一個主動的“免疫係統構築者”,他正在用最樸素、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為這座城市的語言環境接種疫苗。
翌日清晨,機會來了。
淨水廠泵站區進行管道例行檢修,需要臨時協力工搬運設備。
沈默用一張偽造的派遣單和沉默寡言的氣質,輕易地混了進去。
在堆滿備用閥門的倉庫裡,他“偶遇”了正在清點工具的林工。
林工看了他一眼,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會來。
他指了指旁邊一輛老舊的電瓶車,示意沈默上車。
電瓶車在潮濕幽深的地下廊道裡無聲滑行,鋼鐵的穹頂上,一盞盞防爆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在他們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兩人全程沒有任何交流,隻有車輪碾過水泥地麵的輕微摩擦聲。
行至一處岔路口,林工忽然停下了車。
他抬起手,用粗礪的指尖指向牆壁。
那是一道新刻出來的符號。
一個簡單的圓圈,內部是三個呈放射狀分布的點,像一個極簡的太陽圖騰,又像某種昆蟲的複眼。
“三天前還沒有。”林工的語氣平靜得像在報告水壓讀數,“巡查路線上,現在已經有十七處了。”
沈默點了點頭,目光在那符號上停留了三秒,將其結構和刻痕深度完整地映入腦海。
“有人在試圖建立新的符號係統。”
林工搖了搖頭,轉回頭看著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我不懂符號,我隻懂管子。”他重新啟動電瓶車,聲音在隧道裡激起輕微的回響,“但我知道,如果哪天這標記出現在主閥門的控製間,我就必須關閘。”
這是一句承諾,也是一句警告。
電瓶車抵達目的地,他們開始默默地搬運工具。
沉默中,林工從工具箱裡拿出一副全新的備用手套,遞給沈默。
“冷,戴好。”
這是他們全程唯一一句關乎彼此的對話。
沈默接過來,那厚實的帆布觸感帶著一絲屬於人間的暖意。
他沒有說謝謝,隻是將手套戴上了。
當晚,沈默的目標轉向了社區服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