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求救,而是一道跨越千裡的謎題,一個最精準的“靶心”。
他立刻丟下紙筆,直接用炭塊在粗糙的岩壁上飛快地演算起來。
他繪製的不是地圖,而是一個反向的濾波模型。
基於C7β區域的“殘響”特性,他要計算出一種能夠從物理層麵抵消其“語義共振”的複合振動波形。
夜幕降臨時,一幅如同某種古老部落圖騰的複雜圖案終於完成。
沈默沒有片刻遲疑,他找來一塊扁平的頁岩,用解剖刀的刀尖,將這個波形圖精準地複刻在石板之上,每一道刻痕的深度和角度都經過了嚴密的計算。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山澗邊,將石板輕輕放入湍急的溪流中。
他相信,水流會帶著這塊“答案”,沿著古老的河道,最終抵達下遊的某個沉澱點——那裡曾是城市冷卻池的總排水口舊址,也是“殘響”最初滲入城市供水係統的咽喉。
一周後,林工正帶著他最信任的五名隊員,在C7區的地下主閥門井內進行檢修。
在清理一處常年淤積的泥沙時,鐵鍬的尖端碰到了一塊硬物。
他們挖出來一看,是一塊被水流衝刷得邊緣圓滑、表麵發白的石板。
林工起初以為是上遊衝下來的廢棄建材,正要讓人丟到一邊,卻鬼使神差地將它留了下來。
當晚,他獨自一人回到井下。
這裡沒有電,他點燃了一盞防風油燈。
昏黃的燈光斜斜地照在石板上,在對麵潮濕的井壁上,投射出了一片由光影構成的、極其複雜的波紋圖案。
林工的心猛地一跳,他本能地伸出那雙早已習慣了“聆聽”的手,用粗糙的指尖在那冰冷的石板上緩緩摩挲。
凹凸起伏的刻痕,通過指尖的神經末梢,轉化為一種熟悉的節律。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卻又無比熟悉的“振動記憶”。
他瞬間明白了這是什麼。
他取來檢修用的示波器,將一個微型振動傳感器貼在石板上,另一隻手按照記憶中的節律輕輕敲擊,屏幕上跳出的波形,竟與他腦中那個無形的“防火牆”模型的乾擾波段,完全吻合!
這是一個能主動中和、甚至抵消“語義共振”的物理結構圖。
是沈默給他的“武器”。
林工沒有聲張。
他悄悄召集了那五名隊員,用井下維修備用的銅絲、彈簧和廢棄的金屬片,嚴格按照石板上的圖樣,搭建了一個簡易的、純物理的共振裝置。
測試在午夜進行。
當林工將裝置沉入閥門井下的主水流中時,整片C7街區的電子鐘,在同一時刻,指針都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拽住,詭異地慢了七秒,而後又瞬間恢複了正常。
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察覺到這轉瞬即逝的異常。
然而第二天清晨,市三院的重症監護室裡,三名因為不明原因陷入長期深度昏睡的患者,幾乎在同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他們嘴唇翕動,對守在旁邊的護士,說出了幾個月來的第一句完整的話:
“……聲音,停了。”
同一天下午,王主任在市檔案館的故紙堆裡,整理一批無人問津的舊城建檔案時,發現了一封信封泛黃、卻沒有貼郵票的信。
寄信人地址一欄是空白的,署名隻有一個模糊的身份:“市疾控中心匿名人員”。
信的內容簡短而驚心,提及1978年那場不了了之的井水鉛超標事件,其實有過一份內部封存的調查報告,原件就藏在大樓四層的“通風管道夾層”裡。
王主任心頭一動,按照信中的簡圖,他獨自一人來到早已廢棄的疾控中心老樓。
搬開天花板,果然在積滿灰塵的通風管道內找到了一個生鏽的鐵盒。
他懷著一絲激動打開盒子,裡麵卻空空如也,隻有一張微微泛黃的空白報告紙,紙張邊緣有輕微的卷曲,像是曾被高溫烘烤過。
失望之餘,他正準備將鐵盒合上。
忽然,他感覺捏著那張紙的指尖傳來一陣微弱的溫熱感——那張看似空白的紙,竟在緩慢地吸收著空氣中潮濕的水汽,一行淡褐色的字跡,如同幽靈般漸漸浮現:
“你看不見的,才是最該聽的。”
王主任猛地合上鐵盒,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他下意識地望向窗外,一群麻雀毫無征兆地從對麵的電線上驚起,呼啦啦地齊齊飛向天空。
它們翅膀拍打空氣的頻率,密集而有序,彙成一種奇特的振動,像極了林工的隊員們描述的,那晚在井下調試裝置時,銅絲彈簧發出的嗡鳴。
夜裡,林工回到了家。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靜靜地坐了很久。
那糾纏了他數年的、隻有他能聽見的背景噪音,第一次,徹底消失了。
世界從未如此安靜,安靜得讓他感到一絲陌生,甚至是不安。
他躺在床上,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沉入睡眠的深淵時,他忽然感到了一種極其輕微的、來自骨骼深處的牽引感。
仿佛身體裡某個沉睡了許久的古老部件,在寂靜中,被重新上緊了發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