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彌漫,像一層濕冷的紗布,包裹著寂靜的荒原。
篝火的餘燼早已失了溫度,隻剩一圈死寂的灰白。
沈默沒有離開,他依舊坐在那塊粗糙的砂岩上,仿佛一座被風化的雕塑。
那片從鐵路橋下得來的鐵鏽片,正靜靜躺在他的掌心,被晨間的濕氣浸潤得顏色愈發深沉。
也正是這濕氣,讓他發現了異常。
水汽凝結在鏽層表麵,像在顯影。
一層極細、幾乎與鏽跡融為一體的刻痕,在特定的光線下顯露出來。
那並非孩童用蠟筆寫下的“C7裝置啟動”,而是隱藏在那幾個字之下的、更古老的印記。
沈默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從背包裡取出了那個曾用於分析屍體眼底出血點的便攜式高倍放大鏡。
鏡片湊近,掌心的世界被驟然放大。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符號。
那是一張繁複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幾何線路圖。
無數比發絲還纖細的紋路交錯、延伸,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
而當沈默將倍率調到最高時,他看清了構成這些紋路的基本單元——那是一個個微縮到極致的、由兩條弧線構成的數字“72”,它們首尾相連,如同一串串無限循環的基因鏈。
更讓他心臟收縮的是,這些“72”符號串聯成的紋路,其分布、走向、分支的角度,與他在法醫圖譜上看過無數次的人體毛細血管拓撲結構,竟有著驚人的一致性。
這不是警告,也不是指令。
這是一份記憶的藍圖,一個被抹除的認知,正試圖以物質世界為神經元,重新構建自己。
沈默緩緩閉上眼睛,冰冷的鐵鏽片仿佛在他的掌心有了脈搏。
他輕聲歎息,那聲音被風吹散,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它不是要複活,”他喃喃道,“它是要被重新命名。”
連續三個夜晚,林工都睡得異常安穩。
那種淩晨四點十七分被無形之手喚醒的夢魘,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的隊員們鬆了口氣,拆除了房間角落裡的*****。
林工什麼也沒說,隻是在他們離開後,默默取回了那段記錄著他吞服黑色粉末的錄像。
他把自己關在昏暗的工具間裡,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那段視頻。
屏幕上那個如同鬼魅的自己,每一個僵硬的動作,都像是在向他傳遞某種被遺忘的信息。
第四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就在一本老舊的維修日誌背麵,用那支刻著字的鉛筆,畫出了一幅蜿蜒曲折的地下管線圖。
圖上沒有比例尺,沒有路名,隻有七個用紅圈標注出來的異常節點。
其中,第六個節點的位置,正是C7區那口被封死的深井遺址。
他沒有報警,更沒有向任何人彙報。
他騎上那輛嘎吱作響的自行車,去了市圖書館的舊檔案室。
他翻找著1983年城市地下管網改造工程的檔案,發黃的紙頁散發著黴味。
他發現,施工記錄中,不多不少,正好缺失了七頁。
而在那幾份殘存的驗收報告上,簽字欄裡所有驗收人的姓氏,都以“王”開頭。
當天下午,林工從建材市場買來了七截與當年型號完全一致的鑄鐵管。
他回到家,在自家狹窄的後院裡,將每一截鐵管的內壁都仔仔細細地刷上了一層厚厚的防鏽漆,然後按照北鬥七星的形狀,將它們一一埋進了土裡。
做完這一切,他疲憊地躺在床上。
當晚,他第一次,一夜無夢,睡到了天亮。
王主任是在一種心神不寧的驅使下,再次來到那棵老梧桐樹下的。
他挖出那個密封的金屬盒時,發現盒麵上那兩個仿佛從內部烙印出的“謝謝”,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打開盒子,裡麵的信紙依舊空白如初。
但他戴著手套的手指撫過紙張背麵時,卻感覺到了一種全新的、細微的凹凸感。
是盲文。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用指腹一點點地辨認著那些凸點。
那不是句子,而是三組數字:“4”“17”“03”。
淩晨四點十七分零三秒。
林工從夢遊中蘇醒的時間。
一道電流從王主任的脊椎竄上大腦。
他猛然想起了什麼,瘋了似的衝向市檔案館的地下儲藏室。
在積滿灰塵的庫房最深處,停放著一台早已廢棄的老式恒溫培養箱,生鏽的編號牌上,赫然印著——C7。
他記得,這個恒溫箱曾用於存放一批極為特殊的精神病人手寫病曆,但在二十多年前,因所謂的“數據交叉汙染風險”,這批病曆被整體焚毀了。
他調出了當年的焚毀清單,在領用人簽名那一欄,他看到了自己龍飛鳳舞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