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對此,沒有絲毫印象。
一種深切的寒意攫住了他。
他顫抖著,將那張空白信紙從盒中取出,貼在了C7恒溫箱滿是鏽蝕的金屬門上。
他用自己的體溫,焐熱那片冰冷的鐵鏽。
幾分鐘後,信紙上,那句“若你讀到此,說明它還在等名字”的下方,緩緩浮現出半句新的字跡:
“……名字一旦說出,就不再是秘密。”
沈默坐上了一趟開往國境線方向的綠皮火車。
硬座車廂裡混雜著汗味、泡麵和劣質煙草的氣息。
他在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對麵是一個抱著嬰兒的婦女。
嬰兒裹在厚厚的繈褓裡,睡得正香。
繈褓的邊角,彆著一枚老式的安全彆針,針尖部分微微發黑。
沈默的目光凝固了。
那不是汙漬,而是一種熟悉的色澤,與他掌心那片鐵鏽上的鉛垢,如出一轍。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抬起,想要觸碰,卻在距離彆針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猛然停住。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起身,借口去接水,坐到了幾排之外的一個空位上。
他沒有回頭,而是透過對麵走廊窗戶的玻璃反光,繼續觀察那個婦女。
她的右手無名指,少了一節。
切口平整光滑,邊緣沒有絲毫疤痕組織增生,像是用最精密的激光手術刀一次性切除的。
“嗚——”
列車駛入一條長長的隧道,車廂內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這短暫的幾秒鐘裡,沈默從玻璃反光中瞥見,那個熟睡的嬰兒,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映出的不是車廂頂部昏黃的應急燈,而是一片布滿了蛛網般裂縫的、灰白色的混凝土穹頂。
黑暗退去,光明重臨。嬰兒依舊閉著眼,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默立刻低下頭,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用指甲飛快地劃下幾個字:“不要對視新生兒”。
他將紙條折成小方塊,趁著鄰座起身去廁所,悄無聲息地塞進了座位之間的縫隙裡。
第七根鑄鐵管被林工處理得最為特殊。
他在管子頂部鑿開一個小孔,將融化的工業蠟油緩緩倒入,直到完全灌滿。
冷卻後,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蠟質膠囊。
黃昏時分,他抱著這根沉重的鐵管,走進了社區的老式澡堂鍋爐房。
趁著鍋爐工交接班的間隙,他熟練地將其嚴絲合縫地嵌入了主供熱管道的一個預留接口處。
當晚,澡堂的熱水供應一切正常。
但所有在裡麵洗澡的住戶,都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極輕微、若有若無的哼唱聲,混雜在水流聲中,調子很古老,像極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工廠廣播體操開始前的那段前奏。
一位退休的老工人當場激動得老淚縱橫,他衝出浴室,大喊著說那是他死去多年的老工友的嗓音,當年兩人總是一起哼著這個調子去上工。
一石激起千層浪。
消息不脛而走,居委會很快接到了數十起關於“鍋爐房靈異事件”的投訴。
林工主動站出來,承認自己私自安裝了物件,卻堅稱隻是在“做一個實驗”。
調查人員很快趕到,拆下了那根鑄鐵管。
他們用電鋸將其截開,刺鼻的蠟油味彌漫開來。
管內除了凝固的白色蠟塊,空無一物。
他們沒收了鐵管,認定這是一場惡作劇,對林工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凝固的蠟芯最深處,包裹著一小截被折斷的鉛筆頭。
用顯微鏡才能看清的筆芯上,雕刻著一行字:
“看就夠了,彆說出來。”
一周後,沈默抵達了旅途的終點。
那是一座幾乎被地圖遺忘的邊境小鎮,空氣裡永遠飄著一股煤煙和濕土混合的味道。
他走進鎮上唯一一家還能住人的旅店,櫃台後,一個睡眼惺忪的老板遞過來一本布滿油漬的登記簿。
沈默拿起那支筆杆上纏著膠帶的圓珠筆,在“姓名”一欄的空白處頓住了。
筆尖懸停在泛黃的紙頁上方。
他將要在這個新世界寫下的第一個名字,並非一個用以躲藏的盾牌。
它是一把鑰匙,為了一扇他尚未找到的門鎖,重新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