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落款單位,卻是早已在十年前就撤銷了的“市基建心理安全辦公室”。
他將文件翻到最後一頁,目光凝固了。
在頁腳的邊距處,印著一行比螞蟻還小的字:“你說過的話,我們都記得。”
他試圖在電腦上打開源文件刪除這行字,卻發現任何編輯操作,都會在保存的瞬間被撤銷,文檔自動恢複原狀。
他立刻調取了檔案館的服務器日誌,查詢結果顯示,這台服務器上,從未有過這份文件的上傳或創建記錄。
它就像一個憑空出現的幽靈。
王主任沉默了良久。
他將文件不多不少,正好打印了七份。
然後,他拿起那支跟隨自己多年的英雄鋼筆,在每一份文件的末尾,用儘力氣親筆寫下批注:“查無實據,建議歸檔封存。”
他將這七份文件疊好,送入碎紙機。
機器發出刺耳的噪音,開始吞噬紙張。
突然,運轉聲戛然而止,卡住了。
王主任費力地從刀片間抽出一張被切了一半的紙條,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行“你說過的話,我們都記得”的小字,竟然從頁腳消失,像一株詭異的藤蔓,纏繞、攀附在了他那力透紙背的簽名旁邊。
戈壁的風沙磨去了時間的棱角。
沈默搭乘一輛運送羊皮的貨車,一路向西。
他在一座廢棄的鐵路調度站下了車。
調度站斑駁的外牆上,被人用各種顏色、各種工具,塗滿了同一句話:
“他們還在打卡。”
字跡新舊不一,有的像是用油漆刷的,有的像是用石頭劃的,甚至還有暗紅色的,像是用手指蘸著血寫上去的。
但所有的字跡,都隱隱指向同一個方向——不遠處,鐵軌儘頭一根從中斷裂的信號燈杆。
沈默走了過去。
他蹲下身,仔細觀察燈杆鏽跡斑斑的基座。
在鏽蝕最嚴重的一處凹陷裡,他發現了一樣東西。
一枚人類的臼齒。
他戴上手套,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牙齒取出,放入證物袋。
牙根部分有明顯的金屬磨損痕跡,符合長期、用力咬合某種堅硬金屬的特征。
當晚,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沈默借著營地燈的光,用一個高倍放大鏡檢驗這枚牙齒。
在粗糙的牙釉質表麵,他發現了一組極其微小的刻痕。
那不是無意義的劃痕,它們的排列方式,是摩爾斯電碼。
他用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翻譯著:點、橫、橫……
“NAME=VOID”
名字,等於,虛空。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中了他。
他猛然想起林工在電話裡含糊提到的、關於夢遊中吞服鉛粉的隻言片語。
他一直以為那是一種異食癖或者慢性自殺。
現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中毒。是喂養。
某種無法被命名的存在,正借由人體的消化與代謝通道,構建自己的“實體”,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重建屬於它的“命名權”。
沈默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他走出帳篷,將那個裝著牙齒的證物袋扔進一個鐵杯,倒入隨身攜帶的強酸,點燃了酒精爐。
他看著袋子和牙齒在沸騰的酸液中嘶嘶作響,化為一灘無法辨認的渾濁液體,直到連那段摩爾斯電碼所承載的信息,也徹底消融在化學反應的白煙裡。
而城市的另一端,麻煩再次找上了林工。
老城區一段主供水管道,夜間開始出現規律的異常共振,附近的居民聲稱,那聲音像是在點名。
林工帶著工程隊挖開路麵,檢查結果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管道本身完好無損,但其厚重的內壁上,附著了一層從未見過的、類似蜂窩的灰色結晶體。
當林工用扳手輕輕敲擊結晶時,一個清晰的男聲從管道深處回應:
“到。”
在場的所有工人都嚇得退後一步。
林工卻麵沉似水,他立刻下令:“封閉這一段,準備水泥灌注,徹底封死。”
水泥泵車轟隆作響,開始朝管道內灌注混凝土。
就在這時,隊伍裡一個剛來的年輕工人,臉色煞白,脫口而出:“這聲音……這不就是十年前在工地失蹤的趙建國的聲音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一個開關被按下。
整條街道的路燈“啪”的一聲,同時熄滅。
水泥泵車的引擎發出一聲尖銳的咆哮,自動反轉,將數噸尚未凝固的混凝土,如火山噴發般射向漆黑的夜空。
混亂中,林工一把推開身邊的人,衝到失控的泵車旁。
他沒有去砸電閘,而是從口袋裡掏出隨身的筆記本,猛地撕下一頁,用最快的速度在上麵寫了幾個字,然後死死地拍在了泵車的控製麵板上。
紙上寫著:“不是名字,是頻率”。
奇跡發生了。泵車的轟鳴聲瞬間減弱,恢複了正常運轉。
林工喘著粗氣,轉過身,對身後一群驚魂未定的工人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低聲說道:“從現在起,這裡發生的事,統一叫做‘噪音處理’。不準再提任何人的名字。”
沒有人反對。
在剛才那極致的恐懼中,他們仿佛本能地領悟了這條規則。
沈默繼續向西,穿過最後一片無人區,終於抵達了地圖上的邊境小鎮。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進鎮子,腳步卻猛地一頓。
他看著鎮上第一戶人家的門窗,然後是第二戶,第三戶……一直延伸到視線的儘頭。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也沒有驚訝,隻有一種解剖疑難病例時才會出現的、冰冷而專注的審視。
他看到了一種統一的、近乎於儀式般的防禦措施,遍布了整個小鎮的每一個角落。
這裡的居民,不隻是在生活。
他們,在對抗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