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隻作用於精神層麵的嚴寒,仿佛能凍結人的思考能力。
沈默迎著風,風成了他唯一的向導。
這片無垠的戈壁灘上,地磁紊亂,指南針早已失效,而那根從集市老頭手中換來的烏木秤,秤杆的沉頭卻始終如一地指向正北。
仿佛在那地平線的儘頭,存在著一個質量無窮大的奇點,正以一種超越物理法則的方式,牽引著一切可以被“稱量”之物。
他走了兩天兩夜,水和食物都已見底。
當視野儘頭出現一個模糊的黑點時,他幾乎以為是脫水產生的幻覺。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廟宇,建在風蝕岩構成的台地上,通體由黑色的山岩砌成,低矮而堅固,像是從大地上生長出來的骨骼。
沒有牌匾,沒有香火,隻有被風沙打磨得光滑的牆壁。
據他查閱的零星資料,這可能是百年前的巡邊人為了鎮壓“風邪”而建。
廟門虛掩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沈默推門而入,一股混雜著塵土與金屬鏽蝕的氣息撲麵而來。
廟內空無一物,沒有神像,沒有壁畫,正中央隻有一口巨大的青銅鐘,倒扣在地上,鐘口嚴絲合縫地嵌入地麵,仿佛在鎮壓著什麼。
銅鐘之下,壓著一塊邊緣不規則的黑色石板,僅露出桌麵大小的一角。
石板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是某種從未見過的文字或符籙,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微光。
沈默蹲下身,從背包裡取出一塊乾淨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去表麵的浮土。
隨著塵埃被拂去,那些紋路的真實麵目展現在他眼前。
它們並非雜亂無章的塗鴉,而是一種結構極其複雜的符號係統。
沈默的心臟微微一縮,他認得這種結構。
不久前,在一塊從C裝置核心剝離的鏽蝕鐵片上,他就見過這種如同微觀血管般蔓延的紋路。
它們是“殘響”信息化的具象表現。
他取出高倍放大鏡,湊近石板。
光斑所及之處,細節被放大到極致。
他的呼吸停滯了。
在那些看似盤根錯節的複雜符號核心,他終於辨認出了一個隱藏至深的規律:構成每一個獨立符號的基礎筆畫,無論如何扭曲、拉伸、變形,其本質都是一個由兩部分組成的結構。
這個結構,正是黃銅秤砣底部那個代表著“七十二”的組合形態。
這不是咒文,更不是獻祭的禱詞。
沈默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張圖譜——人體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的走向圖。
他猛然意識到,這塊石板上的符號排列方式,完美地對應了人體全身的經絡穴位。
這是一個模型,一個藍圖!
某個強大的意識體,正試圖通過這塊物質載體,模擬並重建一個完整的人類感知網絡。
一旦建成,它就能通過這個“模型”去感知、甚至乾涉現實世界。
這口鐘,鎮壓的不是邪祟,而是一個即將誕生的“偽神”的神經中樞。
他沒有取出工具試圖去破壞石板。
他知道,任何物理性的毀壞都可能在瞬間釋放其中禁錮的龐大信息,造成無法挽回的災難。
他從懷中取出了最後一塊特製的封存蠟片,用防風打火機將其緩緩融化。
滾燙的蠟液滴落在石板上,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他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地將蠟液均勻塗抹在所有暴露的刻痕之上,像是在為一個精密的外科手術做最後的縫合。
當最後一滴蠟液落下,將最後一個符號的最後一筆徹底封住時,一直死寂的青銅鐘,鐘身內部突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可聞的震動。
那聲音短促而沉悶,不像金屬的鳴響,更像是一聲悠長而疲憊的歎息,隨即歸於永恒的沉寂。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城市裡,某些看不見的鏈條,也正被以另一種方式悄然加固。
林工在一次例行管線巡查後,順道經過社區新建的兒童遊樂場。
陽光正好,孩子們的笑聲清脆悅耳。
他習慣性地繞著那座嶄新的塑料大象滑梯走了一圈,目光在滑梯底部的水泥基座上停住了。
那裡,被人用尖銳物刻下了一行小字:“不要念出下麵的名字。”
他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撫過那行字。
水泥尚未完全乾透,顯然是新近所為。
一個典型的規則類陷阱,利用孩童的好奇心作為誘餌。
他沒有找工具將其鏟除,那樣隻會留下更顯眼的痕跡,激發更強烈的好奇。
他沉默了片刻,從工具包裡摸出一根鋼釘,在那行字的旁邊,一筆一劃地補刻了三個字:“已經忘了。”
做完這一切,他退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點燃一支煙,靜靜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