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從乾裂的唇角滲出,又被風沙瞬間奪走水分,凝成暗紅的痂。
沈默睜開眼,岩穴頂端的縫隙透進一絲清冷的天光,世界寂靜得像真空。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身體深處那股糾纏不休的共振感,那些細碎的、試圖在他腦海中構築意義的雜音,都消失了。
他那由絕對理性構築的思維宮殿,終於恢複了應有的秩序與潔淨。
然而,就在他準備起身的刹那,他停住了。
左耳深處,在絕對的寂靜背景下,殘留著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比發絲更纖細的嗡鳴。
它不再是嘈雜的噪音,而是一段被無限拉長、無限趨近於靜止的單音,聽上去,像一個被寫在紙上又被用力劃掉的、阿拉伯數字“7”的尾音。
它還在。
它隻是學會了偽裝成記憶的一部分,偽裝成耳鳴這種可以被“科學解釋”的生理現象。
沈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從背包殘存的物品裡,摸出最後半截繪圖用的炭筆。
他沒有去觸碰那枚已經徹底冰冷的聽診器胸件,而是轉身,在身後粗糙的岩壁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一行字。
筆跡因脫力而歪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決絕。
“我聽見了,但我沒聽清。”
他承認了它的存在,卻否定了它傳遞的信息價值。
這是一個聲明,更是一道邏輯屏障。
當最後一筆落下,那截炭筆也“哢”的一聲碎裂成粉末。
與此同時,左耳深處那絲微弱的嗡鳴,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戛然而止。
沈默知道,這不是痊愈。
這隻是新一輪博弈的開始。
殘響已經懂得隱藏,懂得擬態,它從一個狂暴的凶手,進化成了一個更具耐心的潛伏者。
他站起身,將那件疊放整齊的白大褂重新披上,遮擋住風沙。
他走到岩穴的另一角,用手挖開一個淺坑,將那枚鏽跡斑斑的聽診器殘殼輕輕放入。
它曾是他聆聽客觀事實的工具,如今,它將成為一座無聲的墓碑。
他沒有填土,隻是從地上撿起一塊邊緣銳利的碎陶片,用石塊在上麵刻下兩個字:“不問”,然後將陶片壓在了胸件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岩穴,辨認了一下地平線上微弱的光源,繼續向北徒步走去。
當沈默的腳步重新丈量荒漠時,千裡之外的城市剛剛蘇醒。
林工提著工具箱,像往常一樣在清晨巡查他負責的片區。
當他習慣性地繞到那片已被填平的深井遺址公園時,腳步猛地頓住了。
那口早已被水泥封死的深井位置,覆蓋其上的圓形鑄鐵柵欄,竟被人用某種半透明的蠟質物整個封死。
蠟油表麵已經凝固,在晨光下反射著油膩的光澤,上麵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紋路。
林工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些紋路並非雜亂無章,其走向與分布,竟與他昨夜夢中那條奔湧不息的地下暗河,分毫不差。
他沒有驚慌,更沒有試圖用工具去破壞那層詭異的蠟封。
他知道,任何物理性的闖入,都可能激活這個未知的“裝置”。
他沉默地放下工具箱,從側袋裡取出一麵用於檢查管道內部反光的小鏡子。
他調整著角度,讓初升的陽光通過鏡麵反射,投向柵欄旁的陰影處。
光斑在粗糙的水泥牆麵上來回晃動,某一刻,光影交錯之間,一行由塵埃和光線扭曲構成的虛影,短暫地浮現出來。
“第73次簽到失敗”。
字跡工整,帶著一種冷冰冰的、程式化的意味。
仿佛某個看不見的考勤機,在記錄著一次遲到。
林工凝視著那行虛影,直到它漸漸淡去。
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支油性的記號筆,沒有去寫什麼警告或咒罵,隻是在那行虛影消失的位置旁邊,用一種潦草而熟悉的筆跡,補上了一行字,就像在填寫一份普通的設備巡檢記錄。
“係統故障,無需補錄。”
他寫完,收起筆,提起工具箱,仿佛隻是完成了一項微不足道的工作,轉身離去。
當晚,住在遺址公園附近的一些居民,隱約聽見地下傳來三聲沉悶的巨響,像是有人在用鐵錘奮力敲擊著厚重的管道內壁。
那聲音的節奏很奇怪,像是某種信號——七聲短促的敲擊,緊跟著一聲悠長的回響。
隨後,一切重歸死寂。
同一天下午,已經退休的王主任出現在市圖書館的閉架庫房外。
他以查閱地方誌為由,申請調閱了一份近期的借閱記錄。
在長長的清單中,他很快找到了目標——一本出版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城市供水管理條例》。
記錄顯示,這本書在過去一周內,被一名匿名讀者連續調閱了三次。
每一次的借閱時間,都精確到令人不安:4分17秒。
王主任不動聲色地讓管理員調出了對應時段的監控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