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剪著枝葉,最終,那灌木的形態被他塑造成了一個奇特的形狀——仿佛一個被從中斷裂、數據線纜七零八落的USB接口。
風平浪靜的日子沒過多久,一場全市範圍的應急演練打亂了林工的節奏。
演習科目極其特殊:模擬大規模關鍵係統“集體失憶”事件。
具體內容是,當某個特定編號出現在所有終端上時,關鍵崗位人員是否會對其產生認知偏差。
“C7”,被設定為本次演習的核心測試變量。
按照預案,所有參演者在工作流程中看到“C7”字符時,應當像看到一個亂碼一樣,不做任何反應,直接跳過,並在後台日誌中自動記錄為“無效指令”。
演習開始,一切順利。
然而,在第三輪壓力測試中,監控中心的大屏幕上,代表三個不同轄區的三名年輕技工,光標在“C7”指令上停留的時間超過了預設閾值。
其中一個監控畫麵裡,一名技工下意識地扶了扶耳機,對著空氣脫口而出:“C7……是什麼?”
林工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幾乎在同一時間按下了總控台上的紅色按鈕,啟動了最高優先級的“靜默預案”。
刺耳的警報被掐斷,區域廣播裡傳來他冷靜的聲音:“演習設備誤報,信號乾擾,本輪測試中止。”
事後,他秘密調閱了那三名技工的近期履曆。
一條信息讓他心頭一沉:他們三人上周都曾作為技術誌願者,協助過省級曆史博物館分館整理一批新入庫的展品——一批來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關於城市基建的舊工單複製品。
林工連夜撥通了博物館分館檔案室的電話。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清晰地聽見,聽筒背景音裡,一個溫柔的女聲正在給參觀者做介紹,那聲音他有些熟悉,似乎是那個叫蘇晚螢的策展人。
緊接著,另一個更輕微的、像是遊客的詢問聲飄了過來:
“……這個C7管廊,現在還在用嗎……”
林工的大腦嗡的一聲,他立刻掛斷了電話,將那本記錄著通話號碼的備忘錄扔進碎紙機,然後點火燒成了灰燼。
幾天後,城市迎來了一場特大暴雨。
林工在市郊的總泄洪泵站值守。
午夜時分,刺耳的警報突然響徹整個控製中心。
主屏幕上,七個不同分區的泵組狀態同時標紅,報警原因觸目驚心:“檢測到非法操作者ID接入。”
然而,更詭異的是,在這行紅色警告之下,另一行綠色的係統回執卻顯示:“權限驗證:通過。”
林工衝到終端前,雙手在鍵盤上快得像一道殘影。
他強行調取了底層操作日誌。
一長串數據流中,七條幽靈般的操作記錄赫然在列。
它們的操作時間完全一致,精確地對應著七年前的今天——沈默最後一次進行現場係統維護的時間戳。
林工盯著屏幕,臉上滿是倦意。
他知道,這不是黑客入侵,這是一種儀式性的點卯。
那些被抹除、被遺忘的人,正以一種超越生死的方式,準時“簽到”。
他沒有選擇清除這些幽靈記錄。
他深吸一口氣,在命令提示符後輸入了一行新的指令:“覆蓋響應:返回空值。”
係統靜默了三秒。屏幕上所有紅色警報瞬間消失,恢複正常。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慘白的光照亮了他疲憊的臉。
他知道,隻要自己還在,這道防火牆就不能倒。
王主任的戰鬥則發生在更日常的角落。
他在菜市場買豆腐,攤主找零時,遞過來一枚沾著水汽的舊硬幣。
他接過的瞬間,指尖的觸感讓他渾身一僵——硬幣的背麵,被人用極細的針,刻著微不可察的兩個字:“C7”。
他不動聲色地將硬幣收進袖袋,回家後,將其放在沉重的硯台下,仿佛鎮壓著什麼。
第二天,他去逛舊書市場,發現一個讓他脊背發涼的景象:三家互不相乾的舊書攤,不約而同地在最顯眼的位置,擺出了一本早已絕版的《市政工程編碼手冊》。
每一本的封麵都像是被刻意撕掉了,但翻開扉頁,保留完整的,恰恰都是“C類維護標準”那一章。
他沉默地將三本書全部買下。
當晚,在院中,他將書頁一頁頁撕下,與那枚硬幣一同投入火爐。
熊熊的火光中,王主任仿佛看見眼前原本清明的空氣裡,浮現出無數透明的、閃爍的字符,它們像一場無聲的數據雨,從空中墜落,又在接觸到地麵前瞬間消散。
他閉上眼睛,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你們已經退休了。”
再睜眼時,世界依舊清明。
但他知道,這場戰爭遠未結束。
真正的戰鬥,是從人們徹底習慣了這種“空”,不再好奇、不再追問“為什麼”的那一刻,才剛剛開始。
半個月後,林工接到了一項新的常規任務。
東環高架的輔路路麵老化嚴重,需要帶隊進行整體翻修。
工程的第一步,就是挖開舊有的地基,重新鋪設管線。
他站在塵土飛揚的工地上,看著巨大的挖掘機揮舞著鐵臂,挖向沉睡了幾十年的柏油路麵之下。
他心裡有種預感,每一次向下的挖掘,都是一次開盲盒。
隻不過,他開出的,從來不是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