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默默地將那個玻璃瓶帶到院中,用火鉗夾住,以噴燈燒至玻璃融化,最後將冷卻後的灰燼與結塊拌入花盆的泥土裡。
他知道,有些守護,必須以腐朽本身為食,誘其飽餐一頓,再將其與養分一同焚毀。
城市的地下脈絡裡,林工的戰鬥則更加直接。
一批新型的智能井蓋即將投入使用,在安裝前的例行調試中,他發現這批井蓋的內置芯片,在溫度低於5攝氏度時,會短暫地激活一段無法被常規程序訪問的隱藏指令集。
這段指令一旦運行,會向一個未知的網絡地址返回一個代碼:“R77”。
他嘗試了所有他知道的方法,都無法刪除這段如同病毒般頑固的底層程序。
放棄硬碰硬,他選擇了釜底抽薪。
在每一台井蓋安裝之前,他都會用一張極細目的砂紙,在那圈黑色的橡膠防水圈最不起眼的內側,不輕不重地磨上幾下。
磨損的痕跡肉眼難辨,卻足以破壞其絕對的氣密性。
一個月後,隨著第一場冬雨的降臨,報修工單雪片般飛來。
數十台新安裝的智能井蓋因內部電路受潮而提前報廢,導致整個片區的試點項目被緊急叫停,進入重新評估階段。
林工在提交的故障分析報告中寫道:“初步判斷,該批次產品的防水密封圈在低溫環境下存在脆化風險,屬於工藝上的批次性缺陷。”
專家組經過一番“嚴謹”的現場勘查和實驗室模擬,最終采納了他的結論。
沒有人再去深究那段永遠不會再有機會被激活的隱藏代碼,來自何方。
當一個故障看起來太過合理、太過符合人們對“豆腐渣工程”的刻板印象時,就不會有人再去追問那個真正致命的原因。
不久,某老舊小區的改造工程竣工,林工作為市政代表參與最終驗收。
在一棟居民樓的外牆上,一根新安裝的白色雨水管在二樓的拐角處,顯得格外紮眼。
他眯起眼睛,看到那嶄新的油漆並未完全乾透,隱約之間,底層舊漆殘留的一個深色數字“97”,如同水印般透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向施工方負責人指出了這一點。
對方滿口答應,卻隻是讓工人拿來漆刷,敷衍地在原處又刷了一遍。
當晚,夜深人靜,林工獨自返回了這裡。
他戴上手套,用一片鋒利的刀片,小心翼翼地刮掉了那塊剛剛補刷、尚未乾透的新漆,露出了那個“97”。
然後,他從工具包裡拿出一小罐快乾型防水塗料,用一支小號畫筆,在原位一絲不苟地寫下了一個全新的編號:“T001”。
寫完後,他再用一罐同色號的自噴漆,完美地覆蓋了上去。
一周後,物業接到居民反映,說那處雨水管的油漆無故起泡脫落。
維修工人趕到現場,刮開起泡的漆皮,看到的隻有一個清晰的“T001”。
“搞錯了嘛這不是,”工人嘟囔著,“這裡應該是97號管,他們裝成T01了,難怪接口對不上,漆都頂起來了。”為了省事,也為了掩蓋“錯誤”,他們乾脆將整段拐角水管連同上麵的編號一起鋸掉,換上了一根全新的。
林工在不遠處的車裡,看著被扔進垃圾車的舊管道,眼神平靜。
最有效的篡改,就是提供一個更具說服力的錯誤,讓後來者親手抹去最初的真相。
冬至,淩晨四點,城市還在沉睡。
林工按例巡查至平安通道天橋。
寒氣徹骨,他看到橋墩下方的那個凹槽內,再次凝結起一層厚厚的白冰。
冰層之下,那七個熟悉的英文字母,正散發著幽幽的微光,緩緩浮現——REMEMBER。
這一次,他沒有去接水管,也沒有試圖用任何工具去破壞。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仿佛一個憑吊故友的過客。
寒風吹動著他的衣角,他與那行冰冷的字跡對視了良久。
終於,他解開厚重工裝外套的紐扣,從最貼身的內袋裡,取出一截早已乾涸、隻剩下短短一截的紅色蠟筆頭。
他走上前,彎下腰,用那支幾乎握不住的蠟筆頭,在光潔的冰麵上,輕輕地、隨意地描了一道斜線。
那道紅色的劃痕,正好劃破了第一個字母“R”的右腿,將它變成了一個不完整的符號。
REMEMBER,變成了REMEBER。
一個微不足道的、孩童塗鴉般的破壞。
他收起蠟筆頭,重新拉好外套,轉身,緩步離去,沒有再回頭。
身後,寒風卷起地上的殘雪,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隨著氣溫的緩慢回升,那層冰與上麵的字跡,都將在晨光中漸漸融化。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林工駕駛著工程車穿行在寂靜的街道上。
一夜的忙碌告一段落,但他的神經沒有絲毫放鬆。
當車子行駛至城西的工業區邊緣時,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被路邊一排高大的鐵絲網所吸引。
那是城西變電站的外圍。
他的視線越過鐵絲網,落在變電站後方,那片通向地下、被水泥蓋板覆蓋著的電纜溝區域。
一切看起來都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卻無聲地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