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麵對這種未知,任何直接的對抗都可能觸發更糟的變數。
他冷靜地關上接線盒,轉而打開了相鄰的兩個節點。
他用扳手,故意將固定光纜接口的幾顆螺絲擰鬆了半圈,又從工具包裡取出一管導電膏,在其中一個接口的絕緣層邊緣,小心地塗抹了薄薄的一層。
一個微不足道的鬆動,一處若有若無的導電汙染,足以在潮濕的地下環境中,製造出難以排查的、時斷時續的信號乾擾。
他在故障報告中寫道:“經排查,故障原因初步判斷為線路老化導致的多節點連鎖乾擾,建議對該區段線路進行整體更換。”
兩周後,這份報告連同技術組的多次失敗記錄,促使上級下定決心,將整條線路列入了提前更換計劃。
不久,包裹著那層詭異菌膜的舊光纜被整體抽出,送往回收站,在熊熊烈焰中熔毀成一堆毫無意義的原料。
林工看著手裡的施工批複文件,眼神平靜。
當你無法阻止一種東西生長時,最有效的方法,是讓它所寄生的整個生態係統,被判定為無用之物,從而被更高級的力量連根拔起。
暴雨過後,城市像被徹底清洗了一遍。
林工按例巡查至一處老舊的鐵路涵洞。
排水口堆積的枯葉和淤泥中,幾點暗紅色的碎屑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用鑷子夾起一粒,放在指尖撚了撚,那熟悉的質感和顏色,正是他七年前用來封存趙師傅遺留的那個工具箱時,所用的特製封蠟。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
他抬起頭,目光如刀,順著涵洞壁上水流衝刷的痕跡一路向上排查。
終於,在一人多高的一條狹窄裂縫深處,他摸到了一片被水泡得發軟的紙片。
他將其小心翼翼地取出,紙片早已燒焦過半,但借著手電的光,殘留的字跡依然依稀可辨:“……第七十七……不可閉環……”
這幾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解鎖了他記憶深處關於“R77”代碼的冰冷片段。
他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試圖帶走這殘缺的線索。
他掏出打火機,幽藍的火焰舔舐著潮濕的紙片,直至其徹底化為一小撮黑色的灰燼。
他將灰燼與地上的泥漿混合,用手將這黏稠的混合物,嚴嚴實實地塗滿了整條裂縫。
第二天清晨,環衛工人開著高壓水槍車清理涵洞,看到那道泥痕,隻當是頑童的惡作劇或是垃圾堆積的汙漬,用強勁的水流將其衝刷得乾乾淨淨。
林工知道,最深刻的痕跡,不是藏起來,而是讓毫不知情的旁觀者,親手將它徹底擦掉。
冬至的深夜,林工再次返回了平安通道天橋。
寒氣已能侵肌刺骨。
他遠遠便看到,橋墩下方的那個凹槽內,再度凝結起一層厚厚的白冰。
冰層之下,那七個熟悉的漢字,正散發著幽幽的微光,緩緩浮現。
但這一次,文字的形態卻發生了變化——“記得我”。
那個被他劃破的“記”,沒有複原。它記住了他的破壞。
林工靜靜地站在寒風中,仿佛在與一個無形的對手對弈。
許久,他從工具包裡,取出一把小巧的檢修錘。
他走到冰麵前,沒有砸向那些文字,而是對著冰層的邊緣,極有節奏地輕輕敲擊了三下。
咚。咚。咚。
這是他和趙師傅之間,在嘈雜的管道中確認彼此安全的暗號。
敲擊聲落下,四周重歸死寂。
然而,僅僅過了十幾秒,那光滑的冰麵竟開始微微震顫。
在林工的注視下,那些發光的文字開始蠕動、分離、重組。
最終,它們停了下來,變成了另一副模樣——“記得你”。
中間的“得”與“你”之間,出現了一道清晰的斷裂。
它在回應他。
林工收起錘子,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當他走到路口,準備上車時,卻鬼使神差地回頭瞥了一眼。
昏黃的橋燈下,那片冰層如鏡,清晰地倒映出橋墩和夜空。
隻是,在那倒影之中,除了他自己孤單的身影外,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不屬於他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那道影子,正緩緩地抬起手臂,指向漆黑一片的天空。
它們開始學會回應了。林工想。而回應,就意味著可以被引導。
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冰冷的座椅讓他瞬間回神。
他發動了汽車,暖風吹散了臉上的寒意。
儀表盤上的工作終端“滴”的一聲,亮了起來。
屏幕上彈出一條新的工單,標題簡潔明了:
“關於城東區新一批次智能消防栓的安裝驗收工作,請於明日上午九點前,到指定地點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