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點五十分,林工的灰色工程車準時停在了城東區指定的集合點,一處新建的社區公園旁。
嶄新的紅色智能消防栓,像一排沉默的哨兵,沿著人行道每隔五十米矗立一個。
它們外殼光滑,漆色均勻,在晨光下泛著工業品特有的冰冷光澤。
負責交接的項目經理是個年輕人,熱情地遞上技術手冊,滔滔不絕地介紹著這批設備的先進性。
“林工,這可是咱們市第一批‘蜂巢’係統,所有消防栓數據實時聯網,雲端統一調度,能實現無人化自動巡檢和壓力自測。”
林工接過平板電腦,指尖在屏幕上滑動,調出了設備後台。
他略過了那些花哨的宣傳功能,直接點開了係統日誌和預設程序界麵。
一行不起眼的時間戳,瞬間攫住了他的視線。
【每日自動巡檢同步時間:淩晨03:17】
淩晨三點十七分。
林工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握著平板的指關節卻無聲地收緊了。
這個時間,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精準地刺入他記憶中最不願觸碰的角落。
那是趙師傅的忌日,頭七,入殮師為他合上棺蓋的確切時刻。
巧合?
在這個世界裡,林工早已不信巧合。
他知道,某種基於趙師傅“殘響”的規律,正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被刻寫進這座城市嶄新的秩序裡。
他無法更改這個由雲端鎖定的核心設定。
任何試圖修改係統時間的行為,都會觸發最高級彆的警報。
“係統響應很快,設計得不錯。”林工平靜地將平板還給項目經理,語氣聽不出任何異常,“我按流程做一下物理檢測。”
他打開工具箱,戴上手套,逐一走向那些嶄新的消防栓。
他擰開每一個消防栓頂部的檢修口,那裡麵是精密的壓力傳感器和過濾網。
他的動作一絲不苟,仿佛真的在進行常規驗收。
然而,在他的手掌遮蔽下,一些微不可察的動作正在發生。
在第一個消防栓的濾網深處,他用鑷子塞進了一小片比米粒還細的銅屑,它恰好能讓閥門的閉合延遲0.5秒。
在第二個消防栓裡,他植入的是一根頭發絲粗細的鋁線,它會給水壓傳感器帶來極其微弱的電磁乾擾。
第三個,是一點點混有鐵粉的潤滑油,它會在高壓下輕微影響水流的渦旋……
他一共檢查了二十七個消防栓,在每一個內部,都留下了一道獨一無二的、幾乎無法被常規手段檢測出的“瑕疵”。
這些瑕疵各自獨立時無傷大雅,但當它們被一個統一的節拍喚醒時,便會彙聚成一片無法同步的噪音。
下午,驗收報告的最後一項是聯網壓力測試。
項目經理在總控台按下了啟動鍵。
理論上,所有消防栓應該在接收到指令的瞬間,內部閥門同步開啟,壓力讀數整齊劃一地跳動。
然而屏幕上呈現的,卻是一片混亂的景象。
有的消防栓響應慢了半拍,有的壓力讀數出現了詭異的瞬間抖動,還有幾個的反饋信號時斷時續。
二十七個數據流,沒有一個能完美重合。
項目經理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反複重啟了幾次程序,結果依舊。
“奇怪了,出廠時都是好的……”
林工在一旁冷靜地記錄著,最後在報告單上寫下結論:“經檢測,該批次設備存在嚴重的個體差異與一致性缺陷,響應延遲與數據波動超出安全閾值,係統穩定性差。不建議啟用聯網自動功能,建議降級為本地手動啟閉模式,待廠家查明原因後再議。”
看著這份無可辯駁的檢測報告,項目經理隻能無奈簽字。
當天下午,全市第一批“蜂巢”係統被官方判定為“批次質量不達標”,雲端聯網功能被無限期擱置。
林工驅車離開時,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那些再次陷入沉寂的紅色鐵樁。
他知道,當這支龐大的交響樂隊失去了統一的節拍,那個潛藏在三點十七分的指揮家,就再也聽不到它想要的回應。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剛剛退休的王主任正在家中整理舊物。
幾十年的職業生涯,塞滿了整整三個書櫃的資料。
他在一個布滿灰塵的紙箱底,翻出了一本邊角已經卷曲泛黃的工作日誌。
他隨手翻開,上麵的字跡還很清晰。
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社區工作記錄,直到他翻開其中一頁,心臟猛地一縮。
那一頁的頁眉用紅筆標注著日期:“2015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