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隻有一行簡短的字:
“C7線試運行首日,第七十七單元接入失敗,建議物理隔離。”
第七十七單元。
這個代號讓他渾身一冷,仿佛有陳年的冰水從記憶的裂縫中滲出。
他急切地向後翻閱,卻發現從這一頁開始,後麵連續十幾頁,全都被人用濃重的墨汁塗得漆黑一片,看不出任何內容。
這不是普通的隱藏,這是一種帶著恐慌的、徹底的抹殺。
王主任枯瘦的手指在墨跡上輕輕撫過,他走進廚房,取來一小瓶碘酒和一團棉花。
他嘗試著用化學方法熏染,希望能讓不同墨水的成分顯現出差異。
然而,墨跡之下依舊是混沌一片,隻有一個詞組的輪廓在特定角度下隱約可辨:“……禁忌頻率……”和“……記憶共振……”。
他沒有放棄。
他取來孫女畫畫用的毛筆,去水龍頭下蘸了些清水,然後回到書桌前,屏住呼吸,用濕潤的筆尖在那片漆黑的紙頁上輕輕刷過。
奇跡發生了。
當水膜覆蓋在紙上,原本被墨跡掩蓋的字,因為當年書寫時留下的筆尖刻痕,在水光的折射下,短暫地浮現出了極其模糊的輪廓。
水痕隻能維持幾秒鐘,王主任卻目不轉睛,如同一個最耐心的拓印工,照著那轉瞬即逝的形狀,一筆一劃地在旁邊的白紙上謄抄、描摹。
一個小時後,他拚湊出了一句完整的警告,那字裡行間透出的寒意,仿佛能穿透紙背:
“若見T編號自循環,即刻焚檔棄址。”
王主任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他明白了,有些真相不是被藏起來了,而是被人費儘心機地泡爛、塗黑、掩埋,可它依然像水底的浮屍,不肯徹底沉沒。
幾周後,一次夜間巡查,林工的腳步停在了一段新建的商業街上。
這裡的雨水篦子排列得異常工整,每一塊之間的縫隙都像是用卡尺量過,精確到毫米。
更詭異的是,所有鑄鐵篦子上的防滑花紋,都分毫不差地朝向同一個角度,在路燈下形成一種令人不安的、複製粘貼般的幾何美感。
他立刻在手持終端上調閱了該路段的施工設計圖。
圖紙上,對篦子的鋪設隻有常規要求,絕沒有這種近乎偏執的細節規定。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記下了這個坐標。
次日淩晨,他趁著夜色返回。
他沒有去破壞所有的篦子,那會引起注意。
他隻是選了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用隨身攜帶的小型液壓鉗,將其中一塊篦子的邊緣掰彎了一個微小的角度,然後從路邊一輛漏油的貨車底下沾了些油汙,不著痕跡地潑灑在彎角附近。
第二天清晨,負責該路段的保潔員清掃時,立刻發現了這處“瑕疵”。
“新修的路怎麼就壞了?做工也太粗糙了!”她一邊抱怨,一邊拍下照片,上傳到了市政投訴係統。
投訴很快轉到了工程方。
為了避免“偷工減料”的責任追查,項目負責人立刻下令,要求施工隊對該片區所有篦子進行“外觀修正”,特意強調“不要再搞得那麼整齊,錯落一點,免得再被人挑刺。”
一天後,這條商業街上的雨水篦子變得錯落有致,恢複了正常街道該有的、隨意的樣子。
自那以後,該路段再也未出現過此前居民反映的“雨後積水在深夜異常快速蒸發”的現象。
林工看著手裡的投訴處理回執,眼神平靜。
完美是它的入口,瑕疵,才是我們的門鎖。
風暴欲來,城市的脈搏卻在林工的手中被一次次擾亂。
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病毒學家,不去攻擊病毒本身,而是不斷修改著宿主細胞的DNA,讓病毒找不到可以複製的溫床。
冬日的寒風開始變得刺骨。
這天下午,林工接到了一個新的工單。
不是緊急搶修,也不是例行巡檢,而是一份勘察委托。
工單內容很簡單:“關於城南區爛尾九年的人防綜合體,需對其地麵結構及周邊市政管網進行安全性評估。入口坐標:經度116.397,緯度39.916。”
林工的工程車駛向那片早已被城市遺忘的角落。
遠遠地,他便看到了一棟巨大的、未完工的混凝土建築,像一頭擱淺的灰色巨獸,靜靜地趴在地平線上。
它的主入口,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洞口,被一張鏽跡斑斑的巨大鐵絲網牢牢封死。
鐵網中央,掛著一塊同樣鏽蝕的警示牌,上麵“禁止入內”的紅字,已被歲月侵蝕得模糊不清。
車停在百米開外,林工沒有下車。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黑洞洞的入口,看著那張網住了九年時光的鐵網,仿佛能感受到從那深處,正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極其微弱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