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吸聲輕微、粘稠,不像是活物,更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巨大風箱,每一次吞吐都帶著陳舊混凝土與黴菌的氣息。
它沒有固定的節拍,時而急促,時而停滯,仿佛在模仿百米之外那個觀察者的心跳。
林工的心跳一如既往,平穩如鐘擺。
他知道,這東西在“學習”。
他沒有貿然靠近。
經驗告訴他,所有詭異的源頭都有一個觸發範圍,一個屬於它的“領域”。
他緩緩將車倒後了五十米,直到那股精神上的壓迫感徹底消散,才熄火下車。
他從後備箱取出一個黑色的硬質工程箱,沒有走向那個被鐵網封死的入口,而是繞著這片廣闊的工地,沿著外圍的破舊圍牆不疾不徐地走著。
鏽跡斑斑的警示牌在風中輕晃,發出“吱嘎”的聲響。
上麵的官方說辭是“地基沉降,結構危險,禁止進入”。
一個完美的、無可指摘的理由。
林工繞到建築的背麵,這裡的圍牆因為多年的雨水衝刷而塌陷了一角。
他輕鬆地翻了進去,落地無聲。
內部是一片死寂的混凝土森林。
粗壯的承重柱如林木般聳立,指向空洞的天花板,預留的鋼筋像枯死的枝椏,在昏暗中張牙舞爪。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石灰的味道。
他打開頭燈,一束冷白的光柱刺破黑暗。
他沒有去探尋那“呼吸”的源頭,而是徑直走向最近的一根通風井。
井壁上,光柱照亮了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
大片的青苔狀結晶體,正沿著粗糙的井壁垂直蔓延,形態酷似放大了無數倍的神經網絡。
那些“苔蘚”的顏色介於深綠與鐵鏽紅之間,細密的“菌絲”交織成網,而在網絡節點處,則鼓起一個個半透明的、類似孢子囊的結構。
隨著林工的每一次呼吸,那些孢子囊的表麵都會產生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脈動。
它們在同步他的生命特征。
林工麵無表情地從工程箱裡取出一台手持式多功能環境檢測儀。
他將探頭對準那些結晶體,屏幕上跳動的數據卻是一片空白。
沒有異常輻射,沒有特殊氣體成分,沒有可識彆的生物電信號。
在他的科學儀器麵前,這片詭異的“神經網絡”就如同一片普通的、潮濕的苔蘚。
然而,他的邏輯告訴他,這東西是活的,並且正以一種超越現有物理學的方式,與這棟未完工的建築結構本身進行著信息交換。
這棟樓,是它的軀體;而這片結晶,是它尚未發育完全的神經中樞。
一旦建築完工,電路接通,管道注水,這頭巨獸就會真正“活”過來。
林工沒有采樣,那等於將汙染物帶出隔離區。
他也沒有想過上報,因為他無法向任何人解釋這東西是什麼,更無法保證後續的處理不會弄巧成拙。
他收起檢測儀,從箱子底層取出一瓶貼著“強效除鏽劑”標簽的棕色玻璃瓶。
擰開蓋子,一股刺鼻的酸味瞬間彌漫開來。
工業鹽酸。
他走到幾處關鍵的承重柱根部,將鹽酸小心地傾倒在混凝土與鋼筋的接合處。
高濃度的酸液立刻與水泥發生劇烈反應,冒出黃綠色的煙霧和大量的氣泡,在地麵上蝕刻出數道猙獰的傷疤。
他又來到深處的配電室,潮濕的空氣早已讓大部分設備鏽蝕。
他找到一本被雨水泡得發脹的監理日誌,翻到空白的一頁,用一支油性筆,模仿著一種潦草而權威的筆跡,寫下一行字:“結構勘探存疑,多處關鍵承重體出現非正常腐蝕,建議永久封存,列為最高等級危險建築。”他甚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偽造的、刻著“王建國”名字的印章,在下麵蓋了個模糊的紅印。
一周後,市政網站的公示欄裡,城南這處爛尾綜合體被正式掛牌為“高危廢棄建築”,處理意見與林工偽造的監理日誌一字不差。
施工隊用更高的圍欄和帶刺的鐵絲網將其徹底封死,周圍加裝了十幾個高清監控探頭,嚴防任何人進入。
林工坐在車裡,看著那棟建築在夕陽下沉默的輪廓,眼神平靜。
隻要沒人想“治好”它的病,那潛藏在其中的病毒,就永遠沒有蘇醒的溫床。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剛剛辦完退休手續的王主任正在陽台上侍弄他的花草。
一則本地新聞推送彈了出來:“老城新生:‘記憶地標複興工程’正式啟動,平安通道天橋將迎來整體修繕,有望申報市級曆史文化保護單位。”
王主任端著水壺的手僵在了半空。
平安通道,那個名字像一根冰刺,紮進他早已塵封的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