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開防水層下方早已廢棄的閣樓夾層,一股陳腐的電氣味道撲麵而來。
夾層深處,藏著一台老式繼電器箱,外殼鏽蝕得像塊出土文物,但令人驚異的是,當他用萬用表試探時,發現內部線路竟然還帶著微弱的電流。
箱體麵板上,一根細長的指針,正以六十六秒為一周期,緩慢而堅定地擺動一次。
那不是計時,是心跳。
他不動聲色地完成了檢修記錄,在“原因”一欄寫下“屋麵老化,防水層破裂”。
但在離開前,他從工具包裡取出一根細長的銅芯導線,一端巧妙地接在了繼電器箱的金屬外殼上,另一端則穿過夾層縫隙,牢牢地纏繞在屋頂的避雷帶上。
他又在導線中段的絕緣層上,用小刀劃開了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磨損點。
幾天後的一個雷雨夜,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空,精準地擊中了小區的樓頂。
一聲巨響後,整棟樓陷入黑暗。
物業的電工趕到時,隻在頂樓聞到一股濃烈的焦糊味。
那台老舊的繼電器箱已經被電流燒成了一塊焦黑的鐵疙瘩。
最終的事故報告認定,是“老舊電氣設備老化,絕緣失效引雷”導致了跳閘。
物業為此下達了緊急通知,要求在全小區範圍內,立刻拆除所有同類型的廢棄裝置。
林工在維修單上簽下“處理完畢”。
他知道,對付這種寄生在規則縫隙裡的東西,有時候,必須讓它死得轟轟烈烈,所有人才會心安理得地去埋葬它。
冬夜,第一場雪悄然落下。
林工再次來到平安通道天橋下。
橋墩的凹槽裡又一次凝結了厚冰,但這一次,冰麵光滑如鏡,沒有浮現任何字跡。
他走近細看,才發現冰層底部凝固著一層極細密的白色蠟霜,像是有人曾在這裡反複塗抹過什麼,又費力地將其刮除。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冰麵。
指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顫,如同隔著厚厚的胸壁,感受到的微弱心跳。
它在等待,在模仿。
林工沒有去清理那塊冰。
他從工具包裡取出一小段廢棄的光纖,將它柔軟而堅韌的一端,小心地、深深地插入冰層的縫隙中。
另一端,他則繞了幾個圈,固定在橋邊清晨灑水車例行作業時,噴頭一定會掃過的金屬支架上。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
環衛的灑水車轟鳴著駛過,高壓水流衝刷著路麵,帶動了那個支架,也帶動了那根纖細的光纖。
光纖在冰層內部的輕微晃動,乾擾了冰晶的自然凝結規律。
一個路過的早班工人無意中瞥了一眼,奇怪地“咦”了一聲。
冰冷的冰麵上,不知何時,竟浮現出了一串斷斷續續的劃痕:RMBR。
林工早已驅車遠去。
他知道,當沉默開始模仿語言時,就必須教會它如何說錯話。
混亂,是對抗信息汙染最有效的防火牆。
深夜,林工回到冷清的單身宿舍,整理著他的工具箱。
當他拿起那個角落裡的紅色蠟筆頭時,動作忽然一頓。
這截來自趙師傅遺物的、早已乾涸開裂的蠟筆頭,不知何時,竟又少了一小截。
他清楚地記得,昨夜巡查平安通道時,他並沒有使用它。
箱內所有的工具都擺放得一絲不苟,沒有任何被翻動過的痕跡。
他迅速翻開自己的巡檢記錄,大腦飛速運轉。
昨天,他唯一接觸過的、需要物理封鎖的公共設施,是城東一座廢棄調度站的鐵門門鎖——他曾用蠟屑封堵了鎖孔,以防止野貓和流浪人員進入。
他立刻穿上外套,驅車趕往現場。
調度站的鐵門在夜色中靜立,但那把被他封堵過的舊鎖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嶄新的掛鎖。
門上,還釘著一塊全新的白色告示牌:“內部線路整修,嚴禁入內。”
林工站在門外,沉默了良久。
它們已經開始主動收集他的痕跡了。
那些無形的“殘響”,正通過他留下的每一個物理信標,來學習、分析、模仿他。
這意味著,他也正在不可逆地,變成某種意義上的“介質”。
他從口袋裡,摸出最後一小撮紅色的蠟屑,用指尖撚成粉末,輕輕地、均勻地按在了那塊嶄新的告示牌邊緣。
像是在一個獵物身上,留下屬於自己的記號。
返回的路上,林工的工作終端發出“滴”的一聲輕響,一條新的調度指令彈了出來。
【任務類型:常規巡檢】
【任務地點:新建城區·城市地下綜合管廊一期工程·03號檢修口】
【任務描述:檢查內部環境傳感器及管線密閉性。】
林工看著屏幕上“綜合管廊”這四個字,眼神微微一凝。
他知道,比起那些被廢棄、被遺忘的角落,一個嶄新的、秩序井然的、將整座城市的動脈都集於一體的龐大係統,才是真正能孕育出恐怖之物的完美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