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王主任的手機“叮”地一聲,收到了老師發在家長群裡的照片。
照片裡,幾個孩子正圍著一張大桌子做黏貼畫,他的孫子正得意地舉著自己的作品。
那是一幅色彩斑斕的“我的城市”,而在畫麵的高樓旁,一張歪歪扭扭的、屬於年輕趙師傅的半邊臉,被膠水牢牢地粘在上麵,成了一片無意義的背景。
王主任默默地保存了那張照片,然後刪掉了。
他知道,當真相被碾碎成孩童的玩具,當證據被消解成無意義的垃圾,它才是最安全的。
因為它不再指向任何答案,它本身就成了混亂的一部分。
一周後,林工的維修終端上跳出一條新的工單。
平安通道天橋附近的多位居民投訴,說連續幾晚都聽到橋下傳來斷斷續續的、像是孩童的哭聲,令人心慌。
林工在深夜抵達現場。
冬夜的寒氣刺骨,橋墩下的凹槽裡沒有再結冰,但原本乾燥的混凝土表麵,卻滲出了一顆顆飽滿細密的水珠。
它們在昏暗的路燈下閃爍著,當幾顆水珠彙聚成一滴、即將墜落的瞬間,那水滴的凸透鏡表麵,竟扭曲折射出一抹極其短暫、酷似人形的輪廓。
他沒有使用任何溫濕度計或聲波探測器。
那些精密的儀器隻會將異常數據化,從而觸發更高級彆的警報。
他從工具包側袋裡,取出一塊用塑料袋包著的、已經乾硬的半塊麵包。
他將麵包仔細地掰成碎屑,均勻地撒在橋墩下方的排水口周圍。
麵包屑很快吸收了地麵的潮氣,散發出淡淡的麥香。
第二天清晨,他再次路過時,幾隻流浪野貓正聚集在那裡,貪婪地舔舐著地麵上殘留著麵包屑的濕痕,不時發出爭搶的叫聲。
過路的市民看到了,紛紛皺眉繞開,嘴裡念叨著“又是這些野貓,真臟”。
很快,環衛所的巡邏車就來了,加強了對該區域的驅趕和清理。
一周後,關於“夜半哭聲”的投訴徹底消失。
林工在工單上回複:“經查,係流浪貓夜間聚集所致,已聯係環衛處理。”
林工的工作還在繼續。
他在巡查一處新鋪設的地下高壓電纜溝時,發現施工方為了追求“萬無一失”,采用了最新的高分子全封閉防水膜,在宣傳手冊上號稱能做到“百年密封,永絕水患”。
他蹲下檢查接縫處,用指尖輕輕劃過。
一絲微弱的、仿佛靜電般的麻痹感從指尖傳來。
他調出施工圖紙,眼神一凝。
這條電纜溝的路徑,恰好筆直地穿過了地圖上早已被抹去的“C777號線路”第七節點的舊址。
完美的密封,同時也是完美的容器。
它將把那片土地上殘留的“殘響”與外界徹底隔絕,讓它在內部毫無乾擾地發酵、進化。
林工沒有在報告中提出任何關於“密封”的異議。
他隻是在驗收建議一欄,用最專業的口吻補充了一句:“為便於未來進行線路檢修和信號增益測試,建議在拐角處保留兩處檢修口暫不封膜,待後期二次施工。”
工程方的項目經理看到這份報告,隻覺得這個維修工多事。
為了節省成本,也為了向甲方誇耀自己“一步到位”的完美工藝,他大筆一揮,直接批示:取消所有預留口,一次性永久封死。
三天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
雨水順著地勢灌入電纜溝,卻因為那“完美”的防水膜而無法滲出,在內部形成了巨大的水壓。
最終,隨著一聲悶響,防水膜被內部壓力撕開數道巨大的口子,渾濁的積水噴湧而出。
為了泄壓,施工隊不得不又在多處割開豁口。
從此,這段本該最乾燥的電纜溝,成了常年潮濕、故障頻發的路段。
智能電網的自動監測係統很快將其判定為“**險物理環境區”,禁止其接入任何高級彆的數據交換網絡。
林工在新的驗收單上簽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想建造最堅固的屏障,有時隻需要讓你的對手幫你把牆砌得太高、太完美,它自己就會變得脆弱不堪。
當晚,他再次來到城郊的廢棄泵站。
那隻刻著“7”的鐵皮工具箱,已經被挪動了位置,不再緊貼牆角。
箱蓋被撬開了一道縫隙,一角泛黃的、似乎是信紙的紙片從縫裡露了出來。
它在等他去拿。
林工站在原地,注視著那張充滿誘惑的紙角。
他沒有伸手,而是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最普通的塑料打火機。
他蹲下身,將幽藍色的火焰貼近工具箱鏽跡斑斑的底部邊緣。
金屬被迅速烤得滾燙,發出一陣細微的“劈啪”聲。
他不多不少,隻炙烤了五秒,便鬆開手,任由打火機熄滅,然後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次日,他照例在清晨繞路觀察。
工具箱被挪回了原位,那張泛黃的紙片已經不見了蹤影。
箱蓋緊閉,隻是昨天被他用火烤過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焦黑的痕跡,像是經曆過一場微型的火災。
然而,當他將望遠鏡的焦距調到最清晰時,他注意到,在泵站牆角的排水縫裡,卡著一小段已經熔化後又重新凝固的紅色蠟絲。
那蠟絲的形狀已經扭曲,但依然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個大寫的字母。
“T”。
它們學會了躲避,學會了用更隱蔽的方式偷渡記憶。
而現在,輪到他來教它們,什麼叫徹底燒毀信道。
林工平靜地收回目光,騎車離去。
回到家,他脫下那身穿了幾年的舊工服,準備將它和其他要淘汰的衣物一起處理掉。
在習慣性地檢查口袋時,他的指尖觸及到了一張紙片。
他將它掏出來,是一張被揉得皺巴巴、幾乎快要散架的便利店小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