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後,市政官網發布通告,因供應商產品存在批量質量問題,全市公共設施升級計劃中的“HT3型智能衛浴係統”被全麵叫停,已安裝部分將逐步更換為傳統的機械式手動按鈕。
林工在內部係統裡看到了這條通告。
他知道,當先進的技術退回原始,渴望“登錄”的執念,就找不到可用的接口。
入夜,他按計劃巡查至城北的滯洪濕地。
這裡曾經是“第七十七單元·A型緩衝器”的深層掩埋點,如今已是蘆葦叢生,水鳥棲息。
他走在巡邏棧道上,目光掃過一片迎風搖曳的蘆葦。
在幾根粗壯的葦杆之間,他看到幾縷極不顯眼的紅色纖維,正被晚風吹得輕輕擺動。
那顏色和質地,與他用了多年的特製工業蠟線一模一樣。
是那個泵站裡的“東西”在回應他,甚至模仿他。
他麵無表情地走過去,沒有直接用手觸碰,而是從工具包裡取出一把絕緣長嘴鉗,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段纖維。
回到維修車上,他將纖維放在便攜式顯微鏡下。
放大二百倍後,他看到在纖維的微小縫隙間,嵌著無數比塵埃更細微的金屬粉末。
這些粉末的排列並非隨機,而是在模仿一種古老的編碼方式。
摩斯電碼。
翻譯過來的信息簡潔而冰冷:“7→T097”。
從77號單元,到T089號秤砣,再到T097號信標。
一個由被遺忘的物品和地點構成的網絡,正在被重新激活。
林工眼神一沉,他將那段纖維樣本投入一個裝著高濃度***的鉛製容器中。
纖維和金屬粉末在無聲的滋滋聲中迅速溶解,化為一縷青煙,最後什麼也沒剩下。
隨後,他在濕地管理站的值班日誌上,用圓珠筆寫下一行潦草的字:“夜間巡查發現不明掛繩,疑似釣魚愛好者遺留,已清理。”
當一個精心布置的儀式被降格為隨手丟棄的垃圾,它所承載的一切指向性也就此終結。
回到家,廚房的水龍頭有些漏水,一滴,一滴,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清晰。
林工擰開工具箱準備修理,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沒有看,隻是閉上眼,靜靜地聽著。
嘀嗒……嘀嗒……
他手腕上的電子表屏幕亮起,秒數在無聲地跳動。
他對比著水滴落下的間隔——六十五秒,六十六秒……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六秒一次。
與他在智慧燈杆隱藏信道裡發現的那個“心跳”頻率,完全一致。
它已經滲透到了他生活的背景噪音裡。
林工緩緩睜開眼,眼神裡沒有一絲波瀾。
他沒有去修那個水龍頭,而是走過去,將廚房的總水閥擰到了最緊。
滴水聲戛然而止。
然後,他從櫥櫃裡拿出一隻厚重的搪瓷碗,倒扣在水槽的漏水口上方,徹底蓋住了那個出聲的源頭。
做完這一切,他想了想,從兒子的文具盒裡翻出一根紅色蠟筆,在光潔的搪瓷碗底,用力地畫上一個歪斜的“X”。
第二天清晨,妻子做早飯時發現了那個奇怪的碗。
“哎,這碗怎麼跟粘住了一樣?”她抱怨著,雙手用力去掀。
由於碗底和潮濕的水槽表麵形成了真空吸附,她費了點勁才猛地將它掀開。
搪瓷碗的邊緣與不鏽鋼水槽劇烈摩擦,發出一聲極其刺耳的“嘎——”長音,徹底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林工在客廳喝著粥,聽著那道噪音。
他知道,有些被刻意維持的節奏,絕不能讓它繼續下去。
打斷它的最好方式,不是更精密的反向頻率,而是一道足夠粗暴、足夠日常、毫無規律可言的噪音。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上彈出一條新的高優級彆工單。
工單內容很簡單:城東十字路口,新建成的“天眼”一體化智慧交通指揮亭,於淩晨四點零四分,發生全市首次“無指令、無日誌、無數據”的三無宕機。
林工放下碗,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工服外套。
那座指揮亭,是這座城市交通係統的最新大腦,一個集成了最頂級算法、最快光纖網絡、最全封閉物理防護的“完美造物”。
一個完美的、等待入住的、數據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