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指揮亭內,空氣仿佛都被抽成了真空。
光潔的玻璃幕牆外,是城市川流不息的動脈,無聲的車流像血液在血管中奔湧。
而在這裡,在這座城市交通最新的“大腦”裡,時間卻凝固了。
幾個技術人員圍著一台激光打印機,臉上寫滿了無法理解的困惑和試圖掩飾的挫敗。
林工走了進去,刺鼻的電子設備新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氣。
他沒有理會那些交頭接耳的工程師,徑直走向那台被定為“故障源”的打印機。
紙盤裡,一張A4紙靜靜地躺著,潔白,空無一物。
“每天淩晨四點零四分,準時打印一張白紙。”為首的技術員解釋道,語氣裡透著一股被機器戲耍的惱怒,“我們檢查了所有後台日誌和任務隊列,沒有任何打印指令。我們懷疑是驅動程序裡有什麼隱藏的冗餘代碼,一個無害的bug。”
林工拿起那張紙,指尖的觸感異常敏銳。
紙張比標準A4紙略重,邊緣切割得過分完美。
他將紙張對著天花板的光源,微微傾斜。
在紙張右下角,一個幾乎要融入紙張纖維的微小壓印,在特定的角度下顯露出來。
那不是墨跡,而是高精度激光在出紙瞬間留下的熱壓痕跡,像一個水印。
一行比螞蟻腿還細的字符串:R77INITPENDING。
共振單元七十七,初始化掛起。
它在等待。
等待一個握手信號,一個登陸許可。
這個完美的、與世隔絕的數據棺材,正在等待它的“入住者”。
林工放下紙,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明白了。”他對技術員說,“這種新設備不穩定,為了不影響係統整體運行,我建議先用備用方案。”
他轉身走向角落的儲物櫃,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拖出兩台積滿灰塵的老舊針式打印機。
它們是上個時代的遺物,笨重,醜陋,渾身散發著機油和舊塑料的味道。
“在廠商解決bug之前,用這個替換,”林工的聲音不容置疑,“我需要你們寫個兼容性補丁,讓係統把打印任務指向這兩台老家夥。”
技術員們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你在開什麼玩笑”的表情。
用這種效率低下、噪音巨大的古董去接管最先進的指揮係統?
這簡直是技術上的倒退和羞辱。
但林工的工單權限是最高的,他們隻能照辦。
當天晚上,當兼容補丁生效後,指揮亭裡便不再寧靜。
老舊的打印機在淩晨四點零四分,準時發出了瀕死般的哀嚎,打印頭在色帶上瘋狂敲擊,試圖完成那個“打印空白”的指令。
由於機械結構的老化和不兼容,打印紙頻繁卡住,機器發出一連串刺耳的報錯蜂鳴。
三天後,係統AI自動生成了一條優化建議:檢測到“PTASK0404”模塊持續引發硬件故障,執行效率低於0.1%,已將其標記為“低效冗餘模塊”,並自動暫停其執行權限。
指揮亭恢複了寂靜。
林工看著後台日誌裡那條冰冷的係統通告,眼神平靜。
他知道,當一個神聖的儀式變得極其麻煩、吵鬨且不斷失敗時,就連最執著的係統,也會放棄等待那個虛無縹緲的結果。
與此同時,城北的一所小學裡,王主任正坐在教室後排,參加孫子的家長會。
他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掃過牆上貼滿的學生手工作品。
那是一片五彩斑斕的童真世界,直到他的視線定格在一幅拚貼畫上。
畫的背景是用舊報紙的碎片拚成的,在一片關於社區新聞的字裡行間,一個模糊的、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編號赫然在目:T097。
王主任的心沉了一下。
他認得那片報紙的質感和印刷字體,那是他親手“處理”掉的那本《城市地下管網維護手冊》的殘頁。
那個被他精心降級的線索,已經通過一個孩子的無心之舉,進入了公共視野。
他沒有聲張,隻是靜靜地聽完了整場家長會。
放學時,他走到正在收拾書包的孫子身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新剪下來的報紙一角,悄悄塞進孫子手裡。
“這個給你,”他溫和地說,“你那幅畫的背景有點空,明天帶這個去貼上,就說老師讓補充資料。”
孫子好奇地接過紙片,那是一小塊市政工程的招標公告,上麵密密麻麻印滿了項目編號、預算金額和各種技術參數,全是數字和代碼,枯燥而無意義。
看著孫子把那張廢紙塞進書包,王主任轉身混入熙熙攘攘的家長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