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名實習生渾然未覺身後多了一個沉默的聽眾。
個子稍高、臉上還帶著些許學生氣的青年,正指著井蓋邊緣那串模糊的序列號,興奮中夾雜著一絲神秘:“我就說嘛,‘T079’這個編號絕對有鬼!我二表哥他爸,當年就在市建委上班,他說過,凡是T字開頭的項目,都是機密,根本不歸他們管。”
另一個稍胖些的青年則滿臉不屑,搖了搖頭,像是在驅散同伴不切實際的幻想:“胡說八道。我昨天專門托人查了,內部檔案庫裡,關於C7區的所有工程記錄,從規劃圖到竣工驗收,根本就沒出現過這個編號。你二表哥他爸八成是吹牛的。”
“那網上那些帖子怎麼解釋?還有人說看見過圖紙!”
“P圖誰不會?現在AI都能畫了。”
林工站在他們身後幾米遠的地方,靜靜地聽著。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
他沒有上前糾正,也沒有參與這場爭論。
糾正隻會強化對方的記憶,參與則會讓這個話題變得更加重要。
他隻是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晨練路人,腳步未停,從兩人身邊走過。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用一種仿佛自言自語、又恰好能被他們聽清的音量,輕聲嘀咕了一句:
“聽說是幾十年前修防空洞的,沒修完,塌方死了不少人,晦氣,後來就廢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精準投擲的石子,瞬間擊碎了兩人爭論的水麵。
“哎,師傅!”高個子青年猛地回頭,“您知道內情?具體怎麼回事?”
林工卻像是沒聽見,隻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遠了,身影很快融入了晨霧之中,隻留給他們一個蕭索而決絕的背影。
兩個實習生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從爭執變成了混合著驚悚與好奇的揣測。
三天後,市建委的食堂裡,關於“T079”的討論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沸點。
“聽說了嗎?T079根本不是什麼特彆工程,是建國初期一個秘密防空洞項目!”
“我聽到的版本不一樣,說是冷戰時期挖的核掩體,後來地質結構變化,整個項目組都埋下麵了,一個沒出來!”
“你們那都過時了,最新消息是,那下麵是個秘密的地底實驗室,研究不乾淨的東西,結果發生了爆炸,為了封鎖消息才把所有資料都銷毀了!”
林工端著餐盤,默然地從喧鬨的人群中穿過。
他知道,當一個真相被撕碎成一百種聳人聽聞的流言蜚語時,它就失去了作為真相的資格,淪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追尋者會被無窮無儘的岔路搞得精疲力儘,最終選擇放棄。
幾乎在同一時間,王主任家的書房裡,一場無聲的戰役也落下了帷幕。
他正在整理舊物,從一個積滿灰塵的紙箱底,翻出了一本用牛皮紙包裹的冊子。
冊子邊緣已經泛黃,封麵上用鋼筆寫著一行字跡工整的標題:《關於C7線地下綜合管廊工程項目協調會會議紀要(複印件)1986.05》。
這是當年係統開始全麵回收和篡改實體記憶時,他憑著一絲預感,偷偷複印下來的殘本。
他顫抖著手翻開,裡麵卻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所有的文字,都在歲月的侵蝕與那股無形力量的抹除下,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忽然想起,昨晚臨睡前,他最疼愛的小孫子趴在床邊,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問他:“爺爺,老師說作文裡那個第七十九單元,是不是真的藏著外星人呀?”
王主任沉默了良久。
他取來一支紅色的簽字筆,重新翻開那本空白的紀要,在第一頁上,用一種模仿當年會議記錄的嚴謹格式,一筆一畫地寫下三行字:
議題一:關於調整雨水管網排放坡度的可行性研究。
議題二:關於施工期間夜間噪音對周邊居民的補償方案討論。
議題三:關於項目臨時用電申請的跨部門審批流程。
寫完,他將這本“偽造”的會議紀要,小心地夾進了孫子的作業本裡。
第二天傍晚,孫子的班級家長群裡,班主任發了一段帶著笑意的語音:“王小虎同學今天特彆可愛,交上來一本空白的本子,還自己編了三條假目錄,說是從爺爺那裡找到的‘絕密文件’,把我們辦公室的老師都逗笑了。”
群裡立刻響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點讚的表情包。
王主任看著手機屏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當深不可測的神秘被置於眾目睽睽之下,並被貼上“童言無忌”的荒誕標簽時,任何試圖挖掘其深層含義的好奇心,都會在哄笑聲中自行熄滅。
城市的另一端,林工發現“殘響”的滲透變得更加直接。
某個新建成的公交站台,其頂棚的電子信息屏,每到午夜零點,就會自動從廣告畫麵切換成一行極簡的白色小字:
【T079節點狀態:同步中……67%】
技術組派人來檢查了數次,沒有發現任何病毒或黑客入侵的痕跡,最終隻能將其判定為廣告投放係統的未知緩存錯誤,不了了之。
林工沒有將此事的詭異之處上報。
他反而連續七個晚上,在同一時間、同一角度,用手機拍攝下這行文字,然後將照片打包上傳到了一個本地生活論壇的“同城怪談”板塊。
他配的文字很簡單:“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我家小孩最近天天做噩夢,嘴裡就念叨這個數字,我老婆說這站台風水不好,瘮得慌!”
帖子迅速發酵。
“看著像新的詐騙暗號,誘導人去搜什麼投資平台。”
“樓上彆傻了,這明顯是哪個新出的解謎遊戲的線下彩蛋,搞噱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