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就是係統亂碼,我上次還在ATM機上見過亂碼呢,大驚小怪。”
恐懼一旦成為可以公開討論的談資,就會迅速貶值。
第十天起,那行白色小字再也沒有出現過。
林工知道,當係統發現它的存在證明非但沒有引起敬畏,反而淪為了市民的娛樂消遣時,它便失去了繼續顯現的意義。
一周後,王主任路過菜市場,無意中聽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神秘兮兮地對菜攤主說:“哎,跟你說個邪門事。我兒子昨天做夢,夢見一個穿藍色工裝的老頭,渾身濕漉漉的,就對他念叨一句話,說‘彆信T079’。”
攤主一邊稱菜一邊樂了:“那敢情好啊,您讓他去找找住咱們這片的林工問問,他不就是天天修下水道的嘛,準知道是咋回事。”
老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記下了這個建議。
王主任默默轉身離開,記下了那位老太太離開的方向。
當晚,他用一張不記名的電話卡,撥通了那戶人家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沒有說話,隻是播放了一段提前錄製好的音頻。
嘈雜的電流背景音裡,一個經過處理的、沙啞到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機械地、毫無感情地反複念叨著同一句話:
“T079……是個空號……空號……空號……彆再問了……是個空號……”
錄音循環播放了三分鐘,然後自動掛斷。
又過了一周,菜市場的傳言版本更新了。
“聽說了嗎?之前說做怪夢那家,最近天天接到騷擾電話,跟神經病似的,嚇得他們家都準備報警了!”
當靈異現象被一個更具現實感的犯罪行為所覆蓋,人們的注意力便會立刻從虛無縹緲的鬼神,轉移到觸手可及的罪犯身上。
沒有人再關心那個夢意味著什麼。
深冬,這個城市迎來了最後一場大雪。
深夜,萬籟俱寂。
林工獨自一人,再次走上了那座名為“平安通道”的跨街天橋。
他走到曾經被刻下“記住”字樣的橋墩旁。
凹槽處一如既往地凝結著一層厚厚的白霜,但在路燈的映照下,冰麵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不再是單詞,也不是數字。
那是一句由水汽凝結成的、完整的問話,字跡清晰得令人心悸:
【你相信第七十九單元嗎?】
這是最後的質問,是“殘響”在耗儘所有間接手段後,對它所能感知到的唯一知情者發出的存在主義呐喊。
它需要一個信徒,哪怕隻有一個,來完成自身邏輯的閉環。
林工在橋墩前靜靜地站著,雪花無聲地落滿他的肩頭。
良久,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隨身攜帶的、用於在管道上做標記的紅色蠟筆。
他俯下身,在那行冰冷的問話下方,用一種穩定而決絕的力道,輕輕寫下兩個字:
不信。
寫完,他沒有絲毫留戀,轉身離去。
第二天清晨,負責清掃天橋的環衛工人,一邊用高壓水槍衝刷地麵,一邊對著那塊塗鴉嘟囔:“嘿,現在的小年輕,惡作劇都開始寫哲學題了?”
一股溫熱的水流衝刷而過,無論是冰凝的問題,還是蠟筆的回答,都在瞬間融化,彙入地麵的積水,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工知道,當最後的信仰被親手否定,連鬼魂都無法借屍還魂。
他徹底埋葬了那個名字所承載的、最後一絲超自然的重量。
這場無聲的戰爭,似乎終於結束了。
日子恢複了某種程度的平靜。
林工依舊每天巡查著城市的地下脈絡,隻是心中那根緊繃的弦,鬆弛了下來。
一個周末的下午,他提前下了班,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進了市中心一片即將被拆遷的舊城區。
這裡的巷子裡藏著一個自發形成的舊貨市場,空氣中混雜著鐵鏽、舊書和塵土的味道。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目光掃過那些被時代遺棄的物品——生鏽的工具、報廢的收音機、落滿灰塵的黑白電視。
他的腳步忽然停在了一個堆滿廢舊辦公用品的攤位前。
在角落裡,一台米白色的塑料外殼已經嚴重泛黃的機器,安靜地躺在一堆雜亂的電線中。
它的外形方正而笨重,像一座被人遺忘的、小小的墓碑,上麵布滿了劃痕和歲月的汙漬。
是一台報廢的傳真機。
林工的目光凝固在那條狹長的出紙口上,那裡仿佛蘊藏著一種早已斷線的、跨越時空的沉默。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一種全新的、冰冷而陌生的邏輯,正在他的腦海裡,悄然自行組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