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技術手段切斷了連接,追溯過往就變成了一種非法操作。
那個曾經存在過的“T079”,在這一刻,才算真正死了。
夜裡十一點,一場毫無征兆的暴雨突襲了城市。
雷聲滾過屋頂,泵站的應急照明燈忽明忽暗。
原本安靜的主控大屏突然亮起紅色的警報條。
“嘀——嘀——嘀——”
“怎麼回事?”值班的年輕技術員從行軍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撲向控製台,“水位超標了?”
“不是水位。”林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屏幕前,他的臉被屏幕的藍光映得慘白,“是通訊乾擾。”
頻譜圖上,一條細細的波浪線正在瘋狂跳動。
頻率恒定在66Hz。
既不是工頻的50Hz,也不是任何已知的通訊頻段。
信號源的位置坐標在地圖上閃爍,那裡是一片空白,沒有標注任何設備。
但林工知道那個位置。那是已經被水泥封死的原T079井口。
“這有個未注冊節點在發信號!”技術員慌了,“而且還是加密的,解不開!是不是有黑客攻擊咱們的內網?”
那條波浪線越來越高,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在拚命揮手。
林工盯著那個波峰,眼神冷得像井底的死水。
“彆慌。”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那條線旁邊的另一組數據,“你看這邊的電壓波動。這幾天這片區域的備用電纜絕緣層老化了,一下雨就漏電。這大概率是地下的廢棄線路感應到了雜波,產生了諧振。”
“諧振能這麼規律?”技術員有些遲疑。
“地下的東西,誰說得準。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那一段的備用電纜切了。”林工拿起桌上的值班日誌,拔開筆帽,唰唰寫下一行字,“疑似廢棄線路感應電流,建議物理隔離。”
技術員猶豫了兩秒,看了看窗外瓢潑的大雨和那條詭異的曲線,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行,聽您的,林工經驗多。反正備用線平時也用不上。”
他在鍵盤上輸入指令。
遠處的高壓開關櫃發出一聲沉悶的斷開聲。
屏幕上的那條66Hz的波浪線瞬間拉直,變成了一條死寂的水平線。
就像心電圖停止了跳動。
林工合上日誌本,把筆插回胸口。
當異常被歸類為廢墟的回聲,它就再也無法聲稱自己活著。
雨停後的第三天,空氣裡全是爛泥的味道。
林工獨自一人來到了那個廢棄的井位。
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小花壇,上麵種著幾株半死不活的月季。
他蹲下身,撥開花壇邊緣的泥土,露出了下麵一小塊還沒完全凝固的水泥蓋板。
他用螺絲刀熟練地撬開一條縫。
一股陰冷的風從縫隙裡吹出來,帶著下水道特有的腥氣。
他掏出手電筒,光柱直刺井底。
內壁潮濕,長滿青苔,但沒有任何刻痕,也沒有任何水跡試圖聚集成文字。
那裡空空蕩蕩,隻有黑暗在回望他。
林工關掉手電,從褲兜裡摸出一支嶄新的蠟筆。
是那種工業用的記號蠟筆,深藍色,筆尖被他用刀削得極其鋒利。
他俯下身,把手伸進那條縫隙,在粗糙的混凝土內壁上,極其用力地劃下兩個字。
筆尖摩擦石頭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導到骨頭裡,帶著一種鈍痛。
“忘。”
“了。”
藍色的蠟跡深深嵌入混凝土的微孔裡。
他盯著那兩個字看了一會兒,仿佛在等待某種回應。
沒有回應。隻有風吹過月季花葉子的沙沙聲。
哢嚓。
他把手裡的蠟筆折成兩段。
一半扔進了深不見底的井裡,聽不到落地的聲音;另一半,他仔細地用紙巾包好,放回了工具包的最底層。
有些命令不是為了讓人遵守,而是為了讓世界學會聽不見。
而現在,連“遺忘”這個動作本身,也開始有了繼承者。
林工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水務局發來的新工單。
第二批U係列銘牌的更換任務下來了。
林工點開列表,指尖在屏幕上滑動,最後停在了一個編號上。
U079。
他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灰蒙蒙的天際線,那是城市的邊緣。
他摸了摸口袋裡剩下的那半截斷蠟筆,轉身朝下一個泵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