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拿著一把淬火的高碳鋼鑿子和一柄八磅重的大錘。
“當——!”
第一錘下去,控製輪邊緣崩掉了一大塊鐵屑。
“當——!當——!”
沉悶的撞擊聲在深坑裡回蕩。
他沒有亂砸,而是精準地將那些排列整齊的“呼吸壓痕”全部鑿爛。
原本詭異有序的凹坑,被暴力破壞成了毫無美感的斷茬和裂痕。
次日清晨,驗收專家組來到現場。
看著那個滿目瘡痍、仿佛隨時會碎裂的控製輪,專家們一致搖頭:“結構性劣化嚴重,沒有任何保留價值,直接封死吧。”
那個下午,三車標號C30的混凝土傾瀉而下,將那個殘破的控製輪永遠埋葬。
林工知道,當腐朽先於圖案顯現,意義就永遠埋在了表層之下。
這種“防患於未然”的智慧,王主任運用得越發純熟。
小學門口的宣傳欄前,擠滿了家長。
“科技小達人”的獲獎名單公布了,王主任的名字赫然列在“優秀指導家長”一欄,旁邊是他孫子的獲獎作品照片——一台名為“城市守護者”的自動巡檢機器人概念模型。
照片裡的機器人方方正正,看起來平平無奇。
但沒人知道,三天前,這個模型還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那晚,孫子興奮地拿著草圖給他看。
那是一個布滿天線和探頭的複雜裝置,底盤位置還用稚嫩的筆跡標注了一行小字:“靈感來源:U080監測站”。
王主任當時隻覺得後背發涼。
U080,那是就在他負責社區地下的一個廢棄觀測井,早就封死了,這孩子是從哪看見的?
他沒有質問,而是端著茶杯,笑眯眯地指著圖紙:“乖孫啊,巡邏的人是不是都要讓人知道自己來了?你畫的這個悶葫蘆盒子,太安靜了。”
“加上鈴鐺啊。最好是那種一走動就響的大鈴鐺,或者加個警報器,越吵越好,這樣壞人聽見就跑了。”
孩子眼睛一亮:“爺爺真聰明!”
次日,提交給評審組的修訂版圖紙上,那個原本極具隱蔽性和偵查美感的機器人,被加上了累贅的機械搖鈴和閃光燈。
評審組的評語很犀利:“設計理念陳舊,功能冗餘,不符合現代偵查機器人‘靜默隱蔽’的核心原則。”
最終,因為加裝了那些毫無用處的“噪音樂器”,這個項目從特等獎備選,滑落到了優秀獎的末尾,連公開展出的資格都被取消了。
看著孫子略帶失落的臉,王主任心裡卻鬆了一口氣。
當成功摻入多餘元素,榮耀就會主動避開真相。
隻要不被看見,就是安全的。
但有些東西,即便你閉上眼,它也在那裡。
又是寒冬深夜,泵站外寒風呼嘯。
林工例行巡檢至工具間。
備用搖柄已經被他拿走了,那個玻璃櫃現在是空的。
但當他手電筒的光掃過牆麵時,腳步猛地頓住了。
白牆上,赫然投射著一根搖柄的影子。
影子清晰銳利,甚至能看清握把上的木紋。
它並沒有靜止,而是在牆上緩緩地、逆時針地旋轉著。
一下,兩下。
林工轉頭看向玻璃櫃。
櫃子裡空空如也,連根毛都沒有。
而且,光源來自他的手電筒,按照光學原理,影子應該投射在另一側,而不是違背物理定律地出現在光源的同側。
它不是被光照出來的,它是自己“長”在牆上的。
旋轉持續了整整十二秒,然後突兀地消失。
林工沒有驚叫,也沒有後退。
他平靜地關掉手電,走到水房提了一桶冰冷的自來水。
“嘩啦——”
冷水狠狠地潑向玻璃櫃的外壁。
驟然的溫差讓玻璃表麵瞬間起了一層白蒙蒙的霧氣。
霧氣遮蔽了透明的介質,也似乎遮蔽了某種視線的投射。
牆上的異常光影徹底中斷了。
從那以後,每天清晨交班前,林工都會雷打不動地提一桶水潑在櫃子上。
彆人問起,他就說是“防止靜電吸附灰塵”。
做完這一切,林工拎著那個沉重的、散發著蠟筆味的密封袋,推開了鍋爐房鏽蝕的鐵門。
爐膛裡的火苗舔舐著爐排,發出劈啪的聲響。
他把那袋東西扔進了最旺的火堆裡。
沒有預想中的劇烈燃燒,那東西在火焰中蜷縮、融化,最後變成了一灘黑色的粘稠液體,滲進了煤渣深處。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
隨著火焰的升騰,原本黑灰色的煤灰,竟開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慘白色。
那些灰燼沒有隨熱氣流飛走,而是像有生命一樣,在爐膛底部慢慢聚攏,逐漸堆積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