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把那顆螺絲拿走,B79號櫃就會“完整”。
在這個行當裡,完整的東西,通常意味著它具備了啟動的所有條件。
王主任家裡,氣氛壓抑得連空氣都不流動。
孫子坐在小板凳上抽泣,那張被老師退回來的畫紙就被扔在地上。
“爺爺,老師說我有病……說我看東西有重影……”
王主任心疼地把孩子摟進懷裡,那雙粗糙的大手拍著孩子的背:“沒事,老師不懂,那是藝術,是咱們爺孫倆的秘密。”
他撿起那張畫。
原本的蠟筆畫上,那個黃色的鎖孔周圍,確實多了一圈疊影。
那是用極細的藍色線條勾勒出的,像是一隻隻有輪廓的眼睛。
王主任歎了口氣,從床底下拉出那個沉重的鐵皮工具箱。
“來,小寶,用這個。”
他遞給孫子一支黑色的油畫棒,“咱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條都蓋住,塗黑,塗得嚴嚴實實的,誰也看不見。”
孩子抽抽搭搭地接過筆,在那個詭異的鎖孔上用力塗抹。
黑色的蠟層一層層覆蓋上去,直到那個熒光色的鎖孔徹底消失。
就在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那團黑色的色塊突然發生了一種奇怪的漫反射。
蠟油的紋理扭曲,竟然在黑色的底色上,反襯出了四個極淡極淡的白色字跡:
門內無物。
王主任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迅速奪過畫紙,把它夾進了那本《城市照明管理條例》裡。
手冊的封麵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層藍色的粉塵。
那是他在鍋爐房幫忙時蹭上的,成分和林工從螺絲上洗下來的鐵鏽渣一模一樣。
他本能地想去擦,手舉到半空卻停住了。
他看著那些藍色的粉塵,像是看著一層護身符。
他沒擦,反而用手掌用力按了按,讓粉塵深深地嵌進封皮的紋理裡。
太乾淨的東西,留不住命。
深夜,暴雨如注。
沈默沒有打傘,黑色的雨衣像是一層並不存在的皮膚,將他與這個世界隔絕。
他獨自一人站在B79號櫃前。
那枚銅鑰匙胚就在他掌心裡,滾燙,像是握著一塊燒紅的炭,但皮膚卻沒有絲毫痛感。
他沒有嘗試把鑰匙插進那個並不存在的鎖孔。
他隻是把手掌攤開,將那枚滾燙的銅片,輕輕貼在了櫃門鎖孔的外側金屬板上。
“嗡——”
一聲極其低沉的震動從櫃體深處傳來。
這聲音沒有經過空氣傳播,而是順著地麵、順著骨骼,直接在沈默的耳膜深處炸開。
35.1℃的熱流順著鑰匙,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櫃門冰冷的鋼板。
緊接著,沈默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不多不少,剛好17厘米。
震動戛然而止。
“它在等您問一個問題。”
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
沈默沒有回頭。
蘇晚螢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庫房門口,手裡依然提著那盞沒有點亮的煤油燈。
昏暗中,她的臉一半隱沒在陰影裡,眼神平靜得近乎悲憫。
沈默看著麵前死寂的鐵櫃,喉結動了動,聲音沙啞:“門後是什麼?”
這是一個標準的、符合邏輯的、法醫麵對未知現場時必須搞清楚的首要問題。
櫃子沒有回答。
既沒有開啟,也沒有異響。
但在沈默的手心裡,那枚銅鑰匙胚發生了變化。
它沒有掉落,而是在那一瞬間軟化了。
堅硬的黃銅像是一攤擁有自我意識的水銀,順著沈默掌心的紋路迅速流淌、滲透。
這不是物理層麵的熔化,這是物質層麵的融合。
沈默沒有感覺到燙,隻感覺到一股無法形容的異物感鑽進了皮膚,順著神經末梢一路向上遊走。
他抬起手。
掌心裡空空如也。
鑰匙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印刻在掌心皮膚下的暗紅色痕跡。
那痕跡微微凸起,首尾相連,正是那個死循環般的形狀:
“7→”
蘇晚螢提著燈走近,那雙眼睛盯著沈默的手掌,語氣裡帶著一絲早已知曉結局的淡然。
“鎖之所以是鎖,是因為它缺了一塊。”
她抬起頭,直視著沈默那雙極度理智的眼睛,“現在,您補全了它。”
“您才是那把沒蓋緊的門。”
沈默猛地抬頭看向牆上的監控屏幕。
滿屏的雪花點瘋狂閃爍,右上角原本正常走動的時間碼,毫無征兆地從03:45直接跳變回了那個夢魘般的數字——
02:17。
沈默死死攥緊了拳頭,那道印在掌心的痕跡在皮肉之下突突直跳,像是一顆新長出來的、不屬於他的心臟。
他終於明白,B79號櫃從來就沒有想要隱藏什麼。
門後確實空無一物。
因為所有的答案,都已經流進了提問者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