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被井底的淤泥吞沒,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糨糊。
市局物證鑒定中心,解剖室。
沈默沒有把那把鏽跡斑斑的扳手送進化驗科的光譜儀。
對於這種明顯帶有“活性”的樣本,常規的物理切片隻會破壞其原本的結構。
他把恒溫箱的溫度設定在35.1℃——這是人體失溫致死前,體溫調節中樞徹底崩潰那一瞬間的臨界值。
隨後,他將一支紅外體溫計架在旁邊,把那塊廢鐵放了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第17分鐘。
恒溫箱的玻璃門內並沒有出現水汽,那把扳手表麵的紅鏽開始大塊大塊地剝落。
那不是金屬氧化的碎屑,更像是某種生物乾燥後的死皮,在那特定的溫度下失去了附著力。
鏽跡褪儘,露出了下麵銀白色的金屬本體。
光亮,嶄新,帶著一種讓人不安的工業美感。
而在手柄最平滑的那一麵上,原本應該刻著品牌LOGO的位置,此刻赫然浮現出了兩個蝕刻深邃的數字:86。
沈默帶上丁腈手套,拿起鑷子,試圖將它夾出來。
就在鑷子尖端觸碰到扳手的一瞬間,那東西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地一顫,直接彈開了鑷子,以一種違反物理慣性的姿態,“啪”地一聲吸附在了沈默的掌心。
冰冷。
不,是極寒。
它精準地覆蓋在那道“T0797→86”的傷痕上,嚴絲合縫,仿佛它本來就是從這塊肉裡長出來的骨頭。
沈默悶哼一聲,左手劇烈痙攣。他試圖用右手去掰,卻紋絲不動。
旁邊的紅外熱成像顯示屏上,一團詭異的色塊正在瘋狂跳動。
在他手掌與金屬接觸的皮下界麵,血管並不是在輸送血液,而是呈現出一種極度痛苦的螺旋狀收縮——那是血管在逆流,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通過這些細密的管道,被反向注入他的神經中樞。
不是毒素。是記憶。
同一時間,市檔案局地下二層。
空氣裡彌漫著防蛀樟腦丸和陳年紙張發酵的酸味。
蘇晚螢並沒有在那堆市政檔案裡打轉,她直接調取了1953年那一批“報廢G產物資處理清單”。
在一本封皮都要爛掉的登記簿裡,她找到了線索。
“滬產‘光華’牌煤油燈,銅座開裂,報廢數量:85盞。去向:市五金工具廠熔煉車間。”
那一批銅座,並沒有變成廢渣,它們被當作某種特殊的“引子”,熔進了一批特種市政工具裡。
蘇晚螢順藤摸瓜,翻到了當年的工具發放名錄。
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劃過,停在了那一行熟悉的編號上:T0797。
名下領用物資:特製重型管鉗(一把),特製活動扳手(一把)。
用途那一欄,是空白的。
蘇晚螢合上登記簿,找到了在那間倉庫看守了四十年的退休老管理員。
老人耳朵已經背了,聽完蘇晚螢的描述,哆哆嗦嗦地從枕頭底下的鐵盒子裡,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收據。
那收據背麵,有一行用鉛筆寫的字,筆跡很淡,像是寫字的人不想讓人看見,又怕自己忘了:
“第86把,留給關門的人。”
蘇晚螢沒有拿走那張收據。
她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用指甲在旁邊那張滿是灰塵的桌麵上,用力刻下了一道算式:
86=繼任者。
下午三點,陽光正好,卻照不進博物館地下的排風井。
林工背著那個沉重的工具包,順著檢修梯往下爬。
建科院的緊急通知半小時前就到了:博物館空氣循環係統壓力異常,管道內壁承受著接近爆裂的壓強,必須手動泄壓。
隻有他知道,那不是氣壓,是下麵那個東西在呼吸。
爬到一半,林工停了下來。
他從包裡摸出一把嶄新的、剛從五金店買來的普通扳手,手一鬆。
“哐當——”
扳手砸在下方的通風管道壁上,發出清脆的回響,一路滾進了深不見底的豎井。
“哎呀,手滑了。”林工對著頭頂那個閃著紅光的監控探頭,大聲懊惱地喊了一句,然後像是沒辦法乾活了一樣,罵罵咧咧地爬回了地麵。
二十分鐘後,鍋爐房。
這裡是整個博物館最熱的地方,也是監控的盲區。
林工蹲在牆角的廢料堆旁,手裡拿著那把真正從井下帶上來的舊扳手。
他抓起一把藍色的鍋爐殘渣,在那把扳手上用力塗抹,直到那種詭異的銀色被肮臟的藍色完全覆蓋。
他把扳手塞進了廢料堆的最深處。
當晚,鍋爐房內的溫度探頭記錄下了一次異常波動。
廢料堆核心區域的溫度,毫無征兆地升到了35.1℃,並精準地維持了17分鐘。
如果不去看熱成像,沒人會發現,在那堆黑漆漆的煤渣底下,那把被塗藍的扳手正在緩慢地、艱難地自行滾動。
它推開了壓在身上的煤塊,一點一點地調整著角度,直到那個鉗口,筆直地指向了T079號井所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