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夏季餘熱終被十個月秋的清冽徹底澆熄。
山巒褪去了濃稠的綠,換上了駁雜的金、赭與深褐,一層層浸染開去,直至天際。
涼而不燥的風,帶著即將成熟的漿果酸香和枯葉即將離枝的微醺氣息,盤旋在崖壁洞穴之外。
洞內,那跳躍不定的篝火光輝,投射在幽沉默的側臉上,也映在雲初微微蹙起的眉頭間。
與外麵豐饒秋色相對的,是一種無形的壓力——那長達十個月、蟄伏著徹骨嚴寒與萬物死寂的深冬,像一個沉默而龐大的陰影,悄然籠罩在彼此的心頭。
“內府”的秘密空間固然奇妙,卻也並非無窮無儘,況且其存糧大多消耗於短暫的春秋。此刻,秋已行至第二個月,山林慷慨,正是囤積過冬活命食糧的最後黃金時機。
幽的行動向來沉默而高效。
天光未亮透薄霧,他便已化身巨狼之形,仿佛一道融入山林陰影的墨色疾電,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鋪滿落葉的密徑深處。
歸來的時辰不再固定,有時日頭還高,他便馱著健壯的岩羊或倒黴的荒原鹿歸來;
有時則披著濃濃夜色,利爪染血,身上帶著更強大的獵物留下的激烈搏鬥氣息——可能是狂暴的鋸齒山豬,或是更危險的、皮毛油亮如鎧甲的鐵背黑熊。
每一次沉重的獵物落地,都帶著山野的血腥氣,卻也奏響了對抗寒冬的序曲。
雲初則成了洞穴中那簇不滅的爐火和靈巧的雙手。
幽獵回的獸肉,在她精準的骨刀下,被分門彆類。
最肥厚的部分被切成規整的長條,懸掛在洞穴通風處陰乾,成為即將支撐漫長冬天的堅韌“肉乾”;
筋腱和內臟則由雲初小心地剔除、處理,或醃製儲存,或投入咕嘟冒泡的陶鍋,在慢熬中化作濃稠的、凝結後能保存的油脂或凍膠般的膠原。
兔耳少女纖弱的身形在處理這些龐大獵物時,卻展現出驚人的耐心與力量,雪白的獸尾裙擺沾染了點點暗紅,卻神情專注。
她的山林智慧同樣閃耀。
白日裡,幽在外浴血廝殺,她便背上那隻由幽親手鞣製、小巧而堅韌的藤編背簍,穿梭在洞穴下方的林地與穀溪邊緣。
秋日,是土地最後的慷慨饋贈。
她熟知那些藏在腐朽落葉下、依附在濕潤樹乾褶皺間的寶藏。
肥厚的草菇、傘蓋渾圓的牛肝菌、色澤各異但飽含風味的珊瑚菌……被她靈巧地采摘。
乾燥的石板成了天然的菌床,她小心翼翼地將洗淨的菌子攤開,借助洞內穿堂的風和岩石本身的微熱,讓這些鮮美之物緩慢脫去水分,鎖住山野精魄,化為日後湯羹的靈魂。
空氣中彌漫著菌類特有的、雨後泥土般的芳香。
漿果是秋日的珍寶。
紫紅的桑葚果、掛滿枝頭的野山楂、石縫間一簇簇圓潤酸甜的野醋栗……這些大自然的蜜糖炸彈不僅滋味美妙,更是難得的天然防腐“糖庫”。
雲初將一部分徹底洗淨,小心翼翼地放入“內府”——那神秘的空間似乎能凝固時間,保持其鮮亮飽滿;
另一部分則被她用潔淨的石臼搗碎,濾出濃濃的果醬汁液,與石蜂采集的、難得一見而珍貴的原始蜂蜜一起熬煮濃縮,成為濃稠甘美的糖膏。
這種蘊藏陽光的甜蜜,將是抵禦寒冬苦悶的良藥。
酸澀的野山楂,則切片晾曬,留著泡水化解油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