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仔細一看,在他眼淚汪汪的臉底下,還真瞧出了點遲鈍難察的銳利——狐狸才有的那種毒。
分明是明裡替主子謀後路,實則拐著彎把自己死揪上火堆燒。
說白了就是用“禪讓”這名字把自己釘死到欲進難退的窄縫裡。
倘若真點頭應下,那朝野輿論勢必把自己定作篡位大逆。
即便聲名早就無關緊要,這受人愚弄的屈辱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可真若放下說不接,這層退讓怕也被人講成畏首畏尾、氣短無膽,
甚至搞不好,被譏作口頭是個漢家的臣子,實際上明明當了分裂的罪人。
等著之後哪天,真有人敢舉“清君側”的旗,自己就白白給他們遞了柄刀子。
真妙算,陷阱一環套一環,王德手法夠狠。
不得不佩服,他暗暗重新給這老閹加了眉眼分數。
誰也彆小看宮裡的這些人。忍得住屈辱、洞穿人心,這兩樣都走到極致。
反正他們豁得出去,低得下頭,再不要什麼體麵能比得過達成目標重要。
某種角度來說,把實用主義玩到骨血裡的,隻能是太監。
“王德啊,不愧是你。”
劉啟忽然嗬嗬笑了,語氣透著像是看見稀世珍寶那股暢快勁。
“你看得遠,比朝堂上那票自詡國柱的大老爺們懂事多了。”
“當然,你們自認是真男人,在聰明和忠誠麵前還是差王德這名義上的‘奴才’不少分。”
這一席調侃,不少大臣臉色難看得幾乎忍不住,灼得厲害,
昔日與王德死命作對的蘇勳那些,臉頰臊紅全然藏不住,直如刀剮。
合計下來,他們要比王德這閹人可憎太多。
最有能耐的畢竟還是王德,為救主子能舍生忘死,膽色都拿滿了;
而堂堂官家真正能做的無非是磕頭順從,隨時搖尾巴求人恕命。
“大將軍擎天一捧,這種褒獎奴才受不起呀。”
說得認真極了,王德頭埋得更低,嘴角竟是輕微揚起,隱約透了絲得色。
他覺得自己的計策,已經成了。
不管劉啟怎麼選,都注定要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
而他,則可以憑借這次的“擁立”大功。
在新朝之中,為自己和自己的小主子,謀一個安身立命的位置。
可就在他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時。
劉啟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瞬間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既然陛下這麼有誠意,那本將軍也不能不識抬舉。”
劉啟緩緩從主位上站了起來,一股無形的霸氣,瞬間壓得整個大廳的人喘不過氣。
“這份禪讓的詔書,我收下了。”
“不過,登基嘛,先不急。”
“我這個人,對當皇帝沒什麼興趣。”
“我更喜歡當一個,連皇帝都要怕的,太上皇。”
劉啟的話,讓所有人都呆住了,不當皇帝,去當太上皇?
這是什麼路數?自古以來,隻有當爹的退位了才能叫太上皇。
哪有權臣逼著皇帝禪位,自己卻不登基,反倒自封太上皇的道理?
這不合規矩,更不合邏輯。
王德更是被震得腦子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徹底不會思考了。
他設想過一萬種劉啟可能做出的反應,卻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他感覺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結果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那種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差點讓他當場就噴出一口老血。
“大,大將軍,這,這於理不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