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眼圈微微一紅,斂衽深深一禮,並不推辭,隻在心中暗暗記下:若有一日轉得身來,此生恐都不敢忘記今日之人。
離開小院後,展鵬飛依約趕往昨夜分手時說好的街角。
遠遠便望見一人歪靠在早茶攤的旗杆下。
那人衣衫倒還整新,隻是麵色慘白帶青,眼眶烏得厲害,仿佛連夜被人兩拳打了個正著,一手叉腰,一手不住在後腰處揉來揉去,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半條命。
不是陳子安又是誰。
待看清迎麵而來的展鵬飛,他眼睛驟然瞪圓,像見了什麼稀世奇觀,忙掙紮著挺直身子,快步迎上來,上下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神情之間滿是難以置信的羨慕、嫉妒,外加自慚形穢。
“展兄……我的親哥哥……”
他先長歎一聲,又齜牙咧嘴地揉腰,“您、您這……還是人嗎?小弟我……哎呦……”
他捂著後腰,一臉生無可戀:“小弟這一身骨頭,感覺像給十頭大象反複碾了一夜,又拆了重裝一遍。您倒好,龍行虎步、紅光滿麵,氣息比昨天還足!佩服!小弟五體投地的佩服!”
他湊得更近些,壓低聲音,眉飛色舞:“昨夜那位小月姑娘,可儘興……展兄,快快與小弟說說,您是怎生……應付的?可有什麼補腎靈方?”
話裡話外,全是擠眉弄眼的猥瑣揣測。
展鵬飛看他這副縱欲過度、形容憔悴的模樣,眉心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昨夜的一番清談,於他而言,更多是對人生的沉重體會,絕非陳子安所想的床笫荒唐。他對小月的一點憐惜與惋惜,也不欲與旁人言說半句,更難同此人一起評頭論足。
他隻淡淡回了三個字:“沒什麼。”
語氣平平,既不炫耀,也無多解釋。
隨即目光掠過他,望向長街另一頭,似不著痕跡地問道:“遠清呢?可見到他?”
“王兄?還沒……”
陳子安話隻說了一半,眼前一亮,抬手指向街角:“哎!說曹操曹操到,那不是王兄嗎!”
街角晨霧已散,行人漸多。
王清遠大步行來,晨光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
“展大哥!”
他一到近前,第一眼便牢牢落在展鵬飛身上,目光迅速而仔細地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隻見展鵬飛衣襟整飭,發髻一絲不亂,氣色雖略顯凝重,卻並無疲憊散亂之態,眼神清澈如常。除了比平日多了一分沉默,並無半點“損失清白”的跡象。
王清遠懸了一夜的心,這才緩緩放下一截。
然而還未及舒一口氣,餘光便瞟見旁邊扶著腰、麵色發青、一副“腎虛過度”模樣,還在衝展鵬飛擠眉弄眼的陳子安,心底那絲火氣“唰”地又竄了上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人!
若展大哥真失身於妓,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的目光猛地一冷,狠狠在陳子安臉上剜了一眼。
陳子安被這一下盯得後頸發涼,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但好奇心一上來,又把那點心虛壓得死死的。他擠出一臉曖昧笑容,湊到王清遠身側,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自以為壓得極低的聲音,卻哪裡瞞得過一旁內力深厚的展鵬飛:
“王兄,如何?滋味如何?暗香姑娘,可是韻音宮的頭牌……嘿嘿……”
他眼睛一轉,作賊似的望了展鵬飛一眼,又望向王清遠,“看二位今日精神頭,一個比一個足,昨夜必是春宵苦短,戰況激烈,受益不淺啊?”
王清遠耳根猛地一熱,心中又羞又惱。
羞的是男扮女裝還當街被人問到這種床第之事。惱的則是這廝滿腦肥腸,偏偏還把展大哥也拖下水。
他強自按捺心火,麵上卻冷了下來,淡淡道:“陳兄說笑了。在下昨夜醉得不省人事,什麼也不記得。暗香姑娘不過是儘了待客之禮罷了。”
說到“什麼也不記得”時,他刻意加重語氣,既將自己與暗香撇清,又暗暗表明“清白”。
心裡卻恨不得將陳子安按在地上好好打一頓!
展鵬飛站在一旁,看著兩人。他上前一步,語氣依舊沉穩:“遠清昨夜歇得可還安穩?”
王清遠剛要大話,陳子安又接話茬。
二人對他的那些粗俗揣測,乾脆當耳邊風,既不接話,也不多問。
於是,清晨漸漸喧鬨的街角上,三人並肩而立,在旁人眼中,不過是幾位公子哥在酒樓青樓散場後會合,說不定正商量著去哪裡吃一頓早茶。
然而,彼此胸中,卻各有盤算。
王清遠:隻當展大哥被陳子安拖入“汙塘”,失身未明,此刻仍餘怒難消,一麵暗暗心疼,一麵謀想著如何不動聲色地讓陳子安吃點苦頭。
陳子安:腰酸背痛,眼圈烏青,卻又好奇心翻湧。既佩服展鵬飛“非人”的精力,又對王清遠與暗香之間的“戰況”心癢難耐,滿腦子是床笫間的胡思亂想與自我對比。
展鵬飛:對陳子安一身萎靡略覺不齒,對王清遠“安然無恙”暗自寬慰。
三人間仿佛隔著一層無形卻堅韌的薄膜。
妒意在暗處悄然燃燒,誤解與關切交織,清白與世故碰撞。
晨光灑在他們身上,將三道影子拉得老長,卻照不透各自心底那一片灰暗而未明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