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如同被無形寒冰凍住。
沈玄璃按在劍柄上的手猛地一緊,這聲音是怎麼回事?
“誰?”她壓低聲音,驚疑不定。
他們掃過婚房每一個角落,沒有任何身影。
“師姐,”周夷則說,“這聲音仿佛從虛空裡來的。”
這蜃境之中,竟還有第三方?
她的疑問沒有得到回應。
坐在婚床另一側的“沈玄璃”抬手起身,扯下自己頭上的大紅蓋頭,瞧著它飄然落地。“她”明豔的臉上覆著一層寒冰似的,轉頭盯住了任映真。
“她”並未去瞧眾人一眼,想來,夢外諸人對夢境中人來說,是不可視聽的。
大紅嫁衣的裙擺如同翻湧的血浪,“沈玄璃”走到任映真麵前。“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映真。”聲音很柔,力道不容抗拒。
“該喝合巹酒了。”
“她”撚起兩盞流光溢彩的金樽,琥珀色酒液在燭光下蕩漾著誘人的光暈。她將其中一盞穩穩塞進他手中,握著他的手端穩了那杯酒。
任映真微微一顫,像被驚醒的冰雕,眼神空茫地回看“沈玄璃”那雙盛滿柔情的鳳眸裡,下意識地端穩了那杯酒。
「怕是有毒呢。」那聲音譏誚:「殿下,早在賜婚前我就警告過你……飲鴆止渴,隻有腸穿肚爛的下場。」
沈玄璃煩躁道:“哪裡來的妖怪淨在這胡說八道?”
夢中的場景還在繼續。
“沈玄璃”用自己的手臂繞過他持杯的手臂,“她”湊近任映真耳邊:“飲下此杯,你我……長命百歲,永結同心。”
長命百歲四個字被刻意咬重,讓現實中的沈玄璃一陣惡寒。她從未想過要與任映真共白頭……她與映真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她”手腕一引,並不容人拒絕,握著他手將酒液灌了進去。新郎被嗆得咳嗽,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
他眼中有些不明的痛苦,因為蒙上一層水霧而看不真切。
可沈玄璃看得清楚。
夢中的“沈玄璃”卻見不到,與她一般無二的“她”隻滿臉精心雕琢出來,浮於表麵的虛假的歡喜,“她”居高臨下地捧住對方的臉,吻落了下來。在這刻意營造出的纏綿悱惻的深情中,
任映真眼中掠過微茫的希冀。
轉瞬便熄滅下去。
一吻尚未結束,但那隻剛剛還滿懷愛憐地拭去他唇角酒痕的手將一柄不過三寸長、薄如蟬翼的匕首自後背捅入了他的心口。
好似熟透果實被戳破的聲響蓋過了方才心動的聲音。
令沈玄璃不能接受的甚至不是夢中的自己竟然會痛下殺手,而是在任映真臉上看見的是了然。就像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一切都是已經寫好的結局。
鮮血自他微張的唇齒間湧出,濺落在“她”大紅的嫁衣上,也浸濕了那寓意百子千孫的華麗錦被。
他歪倒下來的時候,已成了一具被精心裝扮過又被主人親手毀棄的殘破玉偶。
如果世上真有靈魂的話,那麼屬於任映真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裡了。
“皇兄!”
沈玄璃先是聽見任昭昭大喊著“不”,她離弦之箭般衝了過去,試圖扶起那屍體而無能為力。
接著是自己心口劇痛,好似被那匕首貫穿的其實是她的心。她身形晃了晃。
“殿下……”謝滄的聲音也漸漸遠了。
天地間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思緒湧動。
“她”殺了他。夢中的“她”親手在大婚之日把他殺死,但他沒有逃走、反抗,甚至不意外?
難道說他內心深處早已認定……
「迷途不改,神仙難救。」
那聲音越來越遠,像極冰冷判詞,無奈地責備道:「殿下,我改不了你的命。你明知不殺死沈玄璃,她就會殺了你。」
“不。”她聽見自己說:“我不相信宿命。”
她沈玄璃的命途豈是這等裝神弄鬼的囈語就能定下的?她自小便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縱使神佛攔路也能一劍斬之。
她才不會被一個荒謬至極的夢境左右。
她就是想要任映真。
而在霧氣深處,無形無質的“蜃”正盤旋觀察著一切。
為什麼?
它的聲音孩童般純稚清脆。
你找到我的蜃珠,耗費心力,隻是為了編織這樣一個夢嗎?你在他們即將被深淵吞噬時卻又親手將他們推了出來……
好矛盾……
這便是人嗎?
然而,它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有一片更深沉的寂靜。製造了這一切卻隻在局外旁觀的那個人,意念悄然隱入帷幕之後,隻留下未解的回響。
一聲極為細微的咳嗽打破了寂靜的絕望。
眾人循聲望去,是任映真,再回首,鋪天蓋地的紅色早已不見。哪有什麼喜燭紅帳,他們都身處宮中。不知為何竟在存放奇珍的殿內,軟墊上的蜃珠已經失去了迷人光彩,蒙塵頑石一般躺在錦墊中央。
“殿下!”
“皇兄!”
任昭昭一頭撲進他懷裡,耳朵緊貼著他胸口聽了半晌才止住眼淚:“……還在,還在。皇兄嚇壞昭昭了。”
周夷則自以為沒人發現地長出一口氣,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鬆弛下來。
謝滄也在近前,劫後餘生似的:“殿下,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沈玄璃先看謝滄,一眼就分辨出他對任映真的心思。但她向來好涵養,再者有更要緊的事,此時也顧不上。
她深吸一口氣:“瑾王殿下。”
任映真還輕輕拍著懷中妹妹的後背,抬頭看她。
“可否借一步說話?”
任映真從善如流。他鬆開妹妹,遞給對方一個安撫的眼神,跟著沈玄璃離開了奇珍殿。
“剛才那個夢,是你夢見的嗎。”並非疑問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