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妹子?濤妹子!”
老石頭叔洪鐘般的聲音輕輕敲醒二人沉睡的心靈。
他指著任映真介紹:“這就是小任同誌,叫任映真,往後就住你們家了。這孩子城裡來的,身子骨單薄點,但話少,安靜,是個Beta,跟桂枝嬸還有你住一塊——”
後麵的她沒聽見了。
Beta?
Beta?!
怎麼可能,這樣一張臉。柳如濤深吸一口氣,盯著對方瞧,果然,什麼味道都沒有,任映真也什麼反應都沒有,同樣安靜地回看過來。
他對她的信息素毫無波瀾。
真的是Beta……
她有種自己被命運奚落了的感覺,低頭彆開視線不去看對方,免得眼底殘留的狂熱和失落被對方察覺。
就在這時,正屋門簾一掀,一個身形佝僂、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太太走了出來。她身上也帶著一種淡淡的草藥味,是一種極其微弱但異常堅韌的氣息。
她目光掃過院子裡三人,在柳如濤臉上停頓一瞬,又落到任映真臉上。
徐桂枝眼裡極快地掠過什麼,隨即又歸於平靜。
【總感覺你被發現了呢,小真】
“石頭來了?”徐老太聲音沙啞,“進來吧。”她側身讓開門口。
“哎、嬸子,人我給您帶到了。”老石頭叔沒察覺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暗流洶湧,隻當柳如濤還不適應家裡突然多了個知青,樂嗬嗬地推著他認為還有些沒回過神的任映真往屋裡走:“走走走!小任!進屋認認地方!”
任映真被老石頭叔半推著邁過門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那道來自柳如濤的、複雜到難以言喻的目光。
他倍感不妙。
因為剛剛自柳如濤身上突然竄出來的猩紅絲線並沒有斷裂,而是褪去那種心悸感化為了一種淡粉色。
如果處理不好的話,還是需要想個辦法換地方。
堂屋裡光線略暗,陳設簡單。一張舊方桌,幾條長凳,靠牆一個掉了漆的矮櫃,上麵放著暖水瓶和幾個粗瓷碗。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和舊木頭的陳腐氣息。
老石頭叔熱情地介紹著:“小任,你看,這屋多敞亮!桂枝嬸愛乾淨,收拾得利索。”
徐桂枝老太沒多話,隻是走到矮櫃邊,拿起暖水瓶倒了半碗熱水,推到任映真麵前的小方桌上:“喝口水,歇歇腳。”聲音依舊沙啞。
“謝謝徐奶奶。”任映真低聲道謝,雙手捧起粗瓷碗。
老石頭叔又絮叨了幾句,看徐老太似乎有話要說,便識趣地拍拍任映真的肩膀:“那行!小任你先歇著!認認地方!俺還得回場部點個卯!有啥事,場部找俺,或者跟徐嬸、濤妹子說都成!”
說完,又跟徐老太打了聲招呼,風風火火地走了。
堂屋裡隻剩下三人。
氣氛瞬間安靜下來,甚至有些凝滯。
柳如濤不知何時也走了進來,沉默地站在門口陰影裡,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低垂,刻意避開了任映真所在的位置。
徐老太在方桌對麵坐下,腰板挺直,那雙銳利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任映真,開門見山:
“小任同誌,往後住這兒,有些話,得先說明白。”
任映真放下碗,坐直身體,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您講。”
“第一,口糧。”徐老太聲音不高:“你們知青的口糧,是場部按人頭按月發的。粗糧細糧都有定量。你的那份,每月領回來,交到灶上。我們家祖孫倆的口糧,夠吃,還有點富餘。”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這孩子單薄的小身板,眼裡透出來憐憫來:“你一個人開夥麻煩,往後就跟著我們祖孫倆的灶吃。省得你折騰。”
對知青來說這算是最核心的生存問題,她主動提出搭夥,相當厚道了。
“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要花錢的。我們祖孫倆也不能白貼補你。按場裡給知青搭夥的規矩,你每月交兩塊五毛錢,或者折成十五個工分票。”
“這錢票,算你那份的柴火錢、油鹽錢和我們給你做飯的辛苦錢。賬目清楚,月頭交清。多退少補。”
任映真點頭:“應該的,我明白。謝謝徐奶奶。”
“第二,活計。”徐老太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場裡派工,自有隊長安排。你是新來的,又是城裡娃,身子看著也弱,頭兩個月,估計分不到重活。多半是跟著二隊或者場裡女工組乾點曬場翻穀、擇菜、喂雞鴨、搓草繩之類的輕省活。工分少點,但能慢慢適應。”
她頓了頓,補充道:“家裡頭的活,也不能光指著彆人。至少掃院子、拾掇柴火這些零碎活,你得搭把手。”
徐桂枝瞥了一眼柳如濤,補充道:“濤丫頭是主力,力氣大,但也不是鐵打的。”
任映真再次點頭:“嗯,我會做。”
條件都不錯,在能接受的範圍內。
現在這個家裡隻要沒有Alpha就是完美的……太可惜了。
“第三,”徐老太的目光變得格外銳利,聲音也沉了幾分,“住在一個屋簷下,規矩要守。有些事,得分清楚。”
她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門口柳如濤緊繃的側影,又落回任映真臉上,意有所指:
“你是Beta,濤丫頭是Alpha。雖說信息素不起作用,但男女有彆,該避嫌的避嫌。晚上睡覺,門閂插好。白天乾活,該一起一起,不該單獨待的屋,彆亂進。說話做事,光明正大,聽明白了?”
門口的柳如濤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頭垂得更低。
任映真也不傻,聽出來徐老太這番話表麵是約束他,其實卻有保護和敲打自家孫女的意味。
他立刻應道:“徐奶奶放心,我懂規矩。不該想的不會想,不該做的不會做。”
“嗯。”徐老太似乎對他的乾脆回答還算滿意,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些許:“那就好。你睡的那邊炕頭,被褥都給你鋪好了。灶屋有熱水,自己去舀點洗把臉。晚飯……”
她看了一眼天色:“濤丫頭,去灶屋把晌午剩的苞米糊糊熱熱,再貼幾個餅子。”
柳如濤像是得了赦令,低低應了一聲“嗯”,轉身就快步鑽進了旁邊的灶屋。
徐老太看著孫女消失在灶屋門口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她沒再多說,隻是撐著膝蓋站起身:“我去後院看看雞。”
堂屋裡隻剩下任映真一人。
他走到徐老太指給他的炕邊。炕席是新的高粱稈編的,上麵鋪著一床半舊的藍底白花粗布褥子,一床同樣半舊但洗得乾淨的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炕梢。枕頭是蕎麥皮的。
一切都乾淨整潔。
他放下自己那個輕飄飄的行李卷,走到灶屋門口。
柳如濤正背對著他,蹲在土灶前,往灶膛裡添著柴火。
火光跳躍,映著她緊繃的側臉和緊抿的嘴唇。
灶台上,一口大鐵鍋裡正咕嘟咕嘟熱著金黃色的苞米糊糊,旁邊案板上放著幾個剛揉好的雜糧麵團。
任映真沒進去,隻是站在門口,聲音平靜:“柳同誌,熱水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