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除了幾隻海鳥掠過,碼頭上隻有巡邏的藍鸚鵡護衛隊的腳步聲。
“嘖。”瑪爾戈倚在舷梯上嚼著乾肉片,麵色不善地罵道:“一群慫包,白浪費我的時間!”
昨晚她本打算大展身手,結果連條狗都沒等來。
見沒人上套,她們的船長也不惱:“昨晚守夜辛苦了,去休息吧。”他安排完船務,船員們應聲而動。她們之中的大部分人已經三周沒踏上過陸地了,現在一伸腿就走鬼步。
任映真則帶著阿亞和艾蓮娜穿過瑟爾達漸漸蘇醒的街巷,直奔藍鸚鵡。
“歡迎回來。”蘇珊娜一定是全瑟爾達最歡迎她們的人:“看來昨晚風平浪靜?”
“過於平靜了。”任映真在她對麵坐下:“夫人,想必有新的消息?”
“當然。”蘇珊娜意味深長地一笑:“第一個消息來自‘黑寡婦’瑪麗,她對您非常感興趣,船長。她希望能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與您進行一次私下的會麵,可以不在您的‘黎明號’上,也可以不在她的‘複仇號’上,可以由您來選中立地點,她保證安全。”
任映真好像聽見了坐在自己身後的艾蓮娜把椅子捏得哢吱哢吱響。
他決定裝聾作啞:“繼續。”
“第二個消息關於一筆潛在的橫財。”
蘇珊娜將一張泛黃的海圖攤在他眼前。
“‘信天翁’維克多最近得到一個還算可靠的消息,一艘滿載著金銀器和南方寶石的珍寶船在翡翠海東南角的哭泣礁附近遭遇了罕見的風暴。據說沉船點水深適中,但位置險惡。”
蘇珊娜頓了頓,繼續說:“信天翁海盜團隻有一艘旗艦和一艘情報船,吃不下這塊肥肉。他想找人合作打撈。”
黎明號的船體巨大堅固,能攜帶足夠的打撈設備和壓艙物,還能提供強大的火力掩護。
“報價?”
“維克多願意提供精確的坐標、前期情報和一艘快艇的支援,來換取三成收益。”
任映真沒說話。
“最後一個消息,關於人手。”蘇珊娜公事公辦道:“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我們一直在為黎明號留意合適的新鮮血液,目前暫時篩選出大概四十人。”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管事立刻遞上一份名單。
任映真接過,心想是不是每個歡愉館的老板娘身邊都要帶上兩個這樣的氣氛組。
“基本都是最近從霍克還有其他幾股小海盜手裡得到的女性俘虜和奴隸。藍鸚鵡已經挑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這些,很可惜,麵貌不合、個性不馴,或者……年紀太小,她們並不適合成為我的員工或護衛隊成員。”
“我願意轉手把她們賣給您,價錢好商量。但藍鸚鵡隻負責提供人選,可不保證她們上船後能做什麼,或者會不會帶來麻煩。”
任映真指尖摩挲那杯沒動過的咖啡,溫熱的觸感隔著一層瓷傳來。
“瑪麗的事我還需要時間考慮,維克多、我需要見他一麵,和他談談才能做決定。”
“至於那些人,”他說,“帶我去看看,我得親自挑。”
蘇珊娜眼角微彎:“那請吧,船長。我帶你過去。”
她起身時輕聲補了一句:“那裡麵有幾個人的眼神很像你現在的船員。”
她們被集中安置在藍鸚鵡歡愉館後院的一棟低矮倉屋裡,窗戶不對外,隻有內側掀起的一點縫隙能窺見外頭的天光。當那扇門終於打開時,她們看見了那個身著煙灰藍長裙的美豔老板娘,和她身邊年輕的異鄉人。
他手裡拿著一疊名單,大概是來購買奴隸的客人。她們麻木地等待著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打量。
她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這一次又要被賣去哪裡。
不過他看她們的眼神不太一樣,他對她們的胸口或者大腿沒有興趣,他平等地掃視一圈,偶爾低聲跟那位老板娘交談幾句,或翻翻手裡那遝紙。
他走到她麵前,停了幾秒。這幾秒時間足以讓人心跳如鼓。
他同她對視,她看見了一雙黑色的眼睛。一種奇異的穿透感,不是穿透衣服,而是穿透心靈。她僵在原地,在那深不見底的瞳孔裡沒有看見輕蔑、或其他的什麼情緒,他在純粹地注視著她。
她從他眼裡看見了自己:披著破布、頭發打結,肩頭的傷口還在結痂。
就在這幾個呼吸間,似乎有微弱電流擊穿了她的麻木和絕望。
她居然感到一絲安全。
這毫無道理,但她相信自己在無數個“主人”中磨礪出的野獸般的直覺,它正在說:這個人不一樣!他不會像那些人一樣對待你!
她看見他點點頭,聽他用通用語說:“站起來,跟上。”
一瞬間所有的其他、無關緊要的都消失了。
倉屋的黴味,老板娘的存在,其他女人的啜泣全都模糊遠去。她被選中了?她踉蹌著走向“被選中”的那半邊區域,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
她擠在角落裡,再次抬起頭望向那個異鄉人的側臉。他還在一個一個看,一雙一雙眼睛地對視。
她輕聲自語道:“……我們要去哪?”
站在她身邊負責組織秩序的少女瞥了她一眼,少女的皮膚泛著黑珍珠般的光澤,少女笑著說:“黎明號。”
任映真一共選走了二十七人。
由於他堅持親自挑選招募,瑟爾達港的流言很快泛濫成災,畢竟誰會從歡愉館的倉庫裡挑人?但登上黎明號的人沒人在乎。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仍然覺得,這是她一生最不可思議且難以複製的幸運。她在海風中閉上眼睛,想起那個潮濕陰暗的下午,角落裡一線光芒緩慢擴大,一個異鄉人、她的船長走進來,對她點點頭、說:“站起來,跟上。”
——我們要去黎明號。
……
任映真通過藍鸚鵡,把和“信天翁”維克多見麵的地點定在藍鸚鵡提供的觀景露台,時間是明日午後。這是雙方都能接受的安全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