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爾戈推開沉重的橡木大門,門外的聲音瞬間被隔絕大半。
建築內部空間開闊,無數蠟燭照得室內猶如白晝。牆上沒有華麗裝飾,隻有幾張泛黃模糊的舊海圖,以及象征著瑟爾達自由港之名的抽象壁畫。
其他中型海盜團的船長尚未到來。
長桌主位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兩個年輕人如雕像,站在他身後陰影裡。
他穿著深棕色亞麻襯衫,衣角處縫線用舊,袖口卻乾淨挺直;外套一件磨損但乾淨的皮馬甲,胸口一枚簡單的鑄鐵徽章,釘死在皮革上。
深陷眼窩裡,那雙眼睛沉寂如古井。他手裡端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姿態放鬆,但仍然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威壓。
任映真覺得自己看見了一段至今未死的曆史本身。
他看向任映真。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任映真就知道:果然,索菲婭騙了他。
一根沉穩如錨索的絲線連接向他。
它是金棕色的。
他能看見同色絲線,就像被海水浸泡多年的橡木,延伸向四麵八方,連接著瑟爾達港、堡壘號、鐵砧號、盧錫安、巴洛克……
霍克的真實意圖和命運軌跡中,他沒有看見惡意,但他能窺見另一個不幸的未來。
“黎明號,任船長。坐。”霍克動作自然,長者對後輩隨意招呼一般。
“夜色正好,霍克先生。感謝您的邀請。”
任映真依言坐下,賽麗亞和瑪爾戈也分立他身後。他迎上霍克的目光,對方隻是端起酒杯輕輕搖了搖:“現在想在夜之海上遇到不瘋也不傻的年輕人,可難得很啊……聽說你和信天翁的維克多一起打撈了卡斯蒂利亞的珍寶船?”
“是。”他頷首:“運氣不錯。”
霍克笑了笑:“打撈珍寶船……光靠運氣可不行。我第一次出海,也是打撈一艘沉船,傳說它滿載著東方帝國的珍寶。”
任映真:“……”
是海盜都有找個人就聊過去的習慣還是他身上有什麼知心BUFF嗎?
“我原本以為我會當個雜貨船船長,跑商,掙點小錢,然後娶她。但是小錢是娶不了我的心上人的。”霍克說:“我的初戀也是一個異鄉人,黑頭發、黑眼睛,說話帶尾音,走路像海燕。就像你一樣,從彆的世界來的。”
任映真沒說話,靜待下文。
“夜之海從不善待異鄉人,她被當成財物拍賣了兩次。那時候我還是個毛頭小子,空有一身力氣。我不夠強,買不起她,第三次之前,我找到了幾個願意和我一同出航的瘋子,比起做海盜,打撈沉船聽起來好聽點,對吧?”
“那趟活九死一生,最後隻有我活了下來,我背了一整袋金子爬上岸……她已經死了。一個路過的卡斯蒂利亞貴族看上了她。”
霍克的語氣依然平穩:“人們都說我隻遲到了半天,但我知道我晚了太久。我用那袋金子買了第一把刀,召集了第一批船員,給她報了仇。”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異鄉人成為海盜。你是第一個。”
“才兩年,一艘流浪者號到現在的規模,精準的戰術、高效的指揮,還有……”他視線掃過任映真身後的賽麗亞和瑪爾戈:“……清一色的女船員。這在整個夜之海的曆史上,都是奇跡。”
霍克放下酒杯:“你聽說過這個傳言嗎?黎明號隻要女人,船上實行某種奇怪的紀律。你怎麼看這些閒話。”
像閒談,也像探底。
任映真沉默片刻。不論如何,既然對方坦誠,那麼他也應當尊重年長者的誠意,給予同樣的坦誠。
“是她們選擇了彼此,並容忍了我。”他說:“她們每一個人都從火和血裡逃出來,帶著被男人背叛、剝削、出賣甚至鞭打的記憶。她們的血淚足以浸透流浪者號的每一寸甲板。對她們而言,男人等同於痛苦和背叛的符號,我是偶然闖入並被允許留下的人。”
“黎明號是她們的家、堡壘,避風港,我才是例外。”
“所以在我看來,這些流言不值一提。而且、在我個人看來,女性也更不容易被收買,黎明號的船員都是曾經失去過,所以更懂得什麼是應該守護的東西的人。”
“這艘船的船長也未必要是個男人。她們更需要一個能完全理解她們的痛苦的領袖。”他最後補充道:“我會陪她們走到那個合適的時機,把這艘船交給一個比我更合適的女人……我說不準會在瑟爾達開家診所。”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
“抱歉,”賽麗亞清了清喉嚨,語氣沒有起伏,“如果你早說幾個月的話,可能我們會同意的,現在已經晚了,船長。”
瑪爾戈沒說話,嘿嘿一笑,但手已經搭上他椅背了。
【我笑暈了,像防著他跑,誰懂一下】
“原來如此。”霍克笑出來,對她們舉了舉杯:“年輕人,你肩上的擔子比我以為的重得多啊。”說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站在他身後的盧錫安立刻上前,幫他滿上了威士忌。
議會廳的大門再次被推開,海風湧入,打破室內的沉靜。
“喲!霍克老大、任船長,都到啦?看來是我來晚了!”
維克多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身後跟著自己的大副和水手長。他穿著一身花哨的孔雀藍絲綢襯衫,領口敞開著,還是那副招牌笑容,熱情略顯浮誇。他身後的兩位也穿得相當花哨。
【找老大還是要找有審美的】
“聊什麼呢?”維克多嘻嘻哈哈地拋出話題,狀似無意道:“是在商量那些不知怎麼回事晃悠進瑟爾達近海的戰艦嗎?帶我一個?”
顯然,信天翁海盜團也注意到了阿爾比恩海軍艦隊的異常調動。
緊隨在他之後,瑪麗出現在門口。她嘴角掛著冰冷弧度,步伐沉穩地走進議會廳,身後同樣是兩名隨從。她目光在任映真身上定了定,好像在說“最終還不是這樣?”。她的先見之明得到了如今局勢的印證。
然後是馬爾科,他帶的兩名隨行者裡有上次在金曼陀羅號上見過的多明戈。幾人互相點頭示意。等魯戈和裂顎號的船員出現在議會廳裡之後,氣氛變得更為複雜緊繃。
瑟爾達今夜將無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