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真,許個願吧。”周迢說。
他說,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他的聲音裡有此刻的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軟弱的遲疑。
“哈哈,那有什麼呢?”周迢笑起來:“開心開心吧,許個願望,我來負責幫你實現。”
我想跟你們永遠在一起。
我想永遠留在你們身邊。
這裡就是我的家。
這個念頭是如此強烈而清晰——
他拒絕了。
他聽見自己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任映真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此時此刻,他手腕上繞著的還是金色與紅色的絲線。
“不說就不說,”周迢的笑容依然燦爛,“你的願望我都知道。我們會永遠陪著你的,對不對呀,小琳達?”
女孩也甜甜地笑起來:“對!”
光影開始晃動、扭曲,褪色。手腕上的金色絲線也如餘燼般一根根斷裂消散,那溫暖的感覺迅速抽離,所有都在飛快遠去,模糊……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殺死——”
周迢的聲音問他,陌生而冰冷。
“回答我。”
“我不能。”他說。
為什麼我明明沒有說出我的願望,可它還是沒有實現?
冰冷的金屬觸感緊貼著他的皮膚。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維生係統低沉的嗡鳴如同催眠曲的尾音。
他習慣性地感受身體的狀態,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意識遊離的後遺症就像一場緩慢燃燒的野火,掙紮回來的那一刻,他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才能再次適應這具身體。
而在這種穿梭維度的拉鋸之間……
他知道,他總有一天不會再回來。
身體狀況不太對勁,好得不正常。他太了解自己的身體了,他對常規的修複手段有極強的耐藥性。修複艙的功能和注射精神穩定劑都不足以在他消耗掉的這些時間裡做到這種程度。
隻有異能力才行。
“青隼。”他睜開眼睛,看守員頭盔的目鏡位置反射出他的臉。他揚起唇角,不帶笑意:“謝謝你啦。”
看守員沉默地站在沉浸艙旁邊,良久才道:“職責所在。”
維生係統發出輕微的提示音,顯示深度修複階段結束,束縛帶自動解鎖,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罪犯緩慢而艱難地支撐起身體,活動了一下關節:“我知道你在等什麼。”
“我等得起。”青隼說。
“相信我,你等得到的。”任映真抬手按了按眉心:“走吧,我該回去了。看看探視有什麼特殊的,彆讓你等得太無聊了。”
這一期沒有真人助演購買探視。
屬於他的收容單元大概是唯一一個從第一期到第八期都沒有增添或刪減任何東西的囚室吧。任映真點出屬於A07的個人終端屏幕,列表展開——
《褪色的月光》後續追蹤。
檔案的記錄內容很冰冷,“任映真”和聞硯秋最終沒有在一起,“深井”基於公開信息和社會關係模型推演,判斷是因為角色在經曆婚姻失敗後自我評估較低,認為無法回饋給對方完整的感情。
而聞硯秋這邊……
評論家寫道:從早期略帶憂鬱的細膩逐漸變得大膽、奔放,充滿爆炸性的生命力。她的色彩如同燃燒火焰,筆觸如同傾瀉熔岩。
她確實走進了他的生命,至此一生,她都在熾烈地愛著對方。
在明確的拒絕後,“任映真”給予聞硯秋的回應是——
事業上不遺餘力的托舉。
畫廊的黃金展位,基金會的重點扶持,讚助商在最後罐頭拍板的資金流,博物館的年度個展檔期。
他們在無數個公開場合並肩而立,總是被收進同一處。
多年後,一本現代藝術相關的書中,他們仍然並肩出現。兩頁相鄰,紙張的中縫隔開了他們——近到仿佛隻要伸手就能碰到,卻始終沒有跨過去。
他點進第二期。
那小孩長大了。“任映真”幾乎避開了公眾視野,他和方既明運作的“星火”基金會成為了最具影響力的基層教育公益組織之一。而角色本人也因其務實、低調的作風和顯著的公益貢獻,在業內備受尊敬。
他看得已經夠多了,正準備切到第三期。
《未寄出的回響》,鋼琴獨奏曲,未公開演奏發行。樂譜手稿及私人錄音在方夢遠的私人保險櫃裡被發現——你怎麼還是那麼不靠譜?這首曲子一經披露就引發轟動,被譽為“當代最具有精神力量的鋼琴作品之一”。
任映真:“……”原來這孩子這麼厲害嗎,真是小看他了。
他點開播放鍵。
沒有畫麵,隻有純粹的琴聲流淌出來。
啊,是那天他在任知時麵前的即興演奏,被“任映真”補全了。在本富有希望的開始,突然襲來幾個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低音和弦,如同巨石滾落深淵,帶著絕望的碾壓感和無邊的黑暗。
那是這孩子原本的人生。
然而,就在這令人絕望的黑暗中,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高音旋律,如同寒夜中掙紮的火星,頑強地穿透了厚重的低音帷幕,向上攀升。
最終,樂曲結束在一個輝煌的、如同旭日初升般的強音和弦。
音樂評論家形容它:“像命運交響曲的簡化與變體,仿佛一隻困獸在絕境中掙紮,卻忽然聽見了遠方的回應。”
“——給唯一的你。”
沒有人解釋這個人是誰。倒是有一段方既明的采訪,說這首曲子是弟弟留給“自己”的。
任映真略過了第三期,三代又三代,女帝之後還是女帝,史學家將大梁王朝概括為一句話:“自昭武起,天下儘歸女主。”
第四期節目的OP現在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河灣農場大合照,兩個年輕人的衣服上彆著小紅花,背後是金燦燦的麥田,任映春、任映光,陳芝蘭跟徐桂枝站一塊兒去了,旁邊還有徐曉思、李嬸、劉嫂子、張媒婆、劉大娘、老石頭叔,還有老孫頭……喂,怎麼豬也在啊?
故事線在照片的定格中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