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檢查屍體,致命傷在肋下,刃口平整,創緣整齊,出血量大得駭人,她身下還有一片濕潤的血跡。既不拖刀,也無補刀。
乾脆利落,一擊斃命。
他道了聲冒犯,告罪後開始檢查她衣物內側是否有什麼口袋和藏匿物品的夾層。他先是從她腰間暗袋裡取出一柄寒光內斂的短匕,匕身輕薄,應是為女子防身所製。奇也怪哉,這女子直至被殺都沒有取出武器,要麼是被武功高出她許多的人殺死的,沒有機會反擊,要麼是被熟識的人殺死的。
他揣好匕首,接著又在她身上摸到溫潤堅硬之物,是一塊質地極佳的羊脂白玉玉佩,約莫半個掌心大小,透雕著一個繁複紋樣,除開寓意吉祥的花草,大抵是一種家族徽記。
最後是一封折疊整齊的拜帖,他展開一看,掃過內容。這拜帖的主人姓紀,名溱、字明月,正是這寫拜帖之人的女兒,將拜訪蕭府。
他暫且收起玉佩和拜帖,借用旁邊的積水的微弱反光,看清了自己的臉。
……禍水。
特彆有辨識度的那一種。簡直是黑夜裡明火執仗,醒目非常,活靶子一個堂堂登場!
任映真猶豫著伸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了兩下,又開始找石頭。
【我嘞個任映真你千萬要想開點啊】
【NONONONONONONONO】
他低下頭,看了看手裡的那枚血玉耳釘。
重傷在身,行動困難,身份不明。多麼合適的掩護。就算是《第二人生》節目組下個套給他鑽……於情於理,他也不該錯過這個疑似“空出來”的身份。
他對比了下女屍耳朵上的孔洞,將這枚耳釘紮在了自己的左耳耳垂處。
一瞬間,整張臉都像被針刺了,視野也出現短暫的模糊和扭曲。但隻一個呼吸,那異樣感也就消失了。
他再次低頭看向那水窪。
水麵倒映出的是“紀明月”的臉。
任映真嘗試牽動了下唇角,水中的倒影也露出了一個極其淺淡,帶著點疏離意味的微笑。
玉佩的主人是紀明月,此刻出現在墜崖現場的女屍是假扮者。真紀明月若安然無恙,不會有人替她冒險;而她若遭遇不測,這副身份就成了棄置的棋子——正好由他拾起。
紀明月的身份,借我一用。
他俯身,極快地褪下女屍外衫,將破損的男裝內衫塞在她身下遮掩,再用她的衣物套在自己身上,又不忘處理發型的問題。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耗儘了體力。
“好了。”他清了清喉嚨,發現這耳釘竟然送佛送到西,不僅明顯的性征被柔化,他連聲音都纖細不少:“紀明月、還有這位不知為何跟我落到同一個懸崖底下的姑娘,多謝你了。”
語調溫和,似是與故人作彆。
【A07你能活到現在是有原因的】
【這是什麼疼痛忍耐力,我要是他這個慘樣已經活活疼死了他居然還在耍心機乾這麼多事兒……】
【時間管理大師】
做完這些,他隨手從相對破爛的那些衣服裡撕下幾根結實布條,勉強固定了下腿。與此同時,崖壁上方的風聲中,似乎夾雜進了踩斷細小枯枝的脆響,還有隱隱約約的、帶著某種規律的金屬器物擦碰石頭的聲音。
是誰呢?
腳步聲和攀爬繩索的摩擦聲清晰起來。很快,三條人影相繼落地。為首的是個年輕護衛,他目光掃過崖底,看到他時,倒很驚訝。
同時幾股鋼青色的絲線筆直向上延伸,在崖口處擰成一股,沉甸甸的忠誠不見儘頭。
“先勘那邊。”第二名護衛壓低嗓音。
第三人俯身驗看不遠處的女屍:撥開衣襟,按壓、驗氣,動作麻利而冷靜。
“已死。”他收回手。
繩索再垂,一名身著深青長衫的中年男子穩穩落地。他擋在護衛與屍體、與任映真之間,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一遍,從發簪到鞋沿一寸不漏,似有疑惑,卻仍開口道:“小姐受驚了。”
說著,他衝身邊一名年輕護衛一抬手,後者立刻會意,重新順著繩索敏捷地攀援而上,顯然是去報信了。
中年男子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眼神深沉:“小姐看起來受傷不輕,緣何會落在此處絕地?”
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來人此前的反應像是認得這張臉,但並不自報家門,此時既不靠近也不遠離,而是開始套話?任映真意識到他態度不對,略斟酌後答道:“我記不清了,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在這裡,渾身都疼,頭也……”他扶住頭,仿佛被劇痛和混沌的記憶折磨得無法思考。
中年男子微微點頭,似乎並不完全信服:“這真是太難為您了。看您這傷勢實在深重,能否容在下或這位護衛兄弟近前粗略地看下您的傷情?您也知道,失血久了,恐有大礙。”
哪裡都不太對勁。這中年男子句句在理,字字關心,但態度警惕。作為一個重傷失憶的弱女子,也不該拒絕對方查看傷勢,拒絕不等於心中有鬼嗎。
他低下頭,聲音細若蚊呐:“有勞了。”
中年男子又向另一名護衛使眼色。護衛道:“得罪了。”走到他麵前蹲下身來,簡單查看傷勢後又對那中年男子點了點頭。
中年男子眉頭終於略略舒展。一個重傷至此,連移動都困難的人,此刻難以構成威脅。
就在這時,先前被派上去報信的年輕護衛飛快地滑落下來。他落地後疾步走到中年男子身邊,聲音壓得極低,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簡短氣聲飛快說了幾句,同時用手隱蔽地做了兩個手勢。先下指,再向上虛托。
中年男子麵色毫無波瀾,眼神卻是了然。
看來他們效忠的、上麵的那位主子已經有決斷了。
任映真見他們神情變化,心底暗暗一沉。他視線落在不遠處女屍上:“請問這位姑娘……”
中年男子道:“我們自會妥善處理,小姐不必掛懷。”他轉頭便對一旁的年輕護衛說道:“曝屍荒野終歸不好。找個避風處,讓她入土為安。利索些。”
“是!”護衛應聲而去。
中年男子的注意力從未離開過他:“小姐,崖壁陡峭,為安全計,請讓他背負您上去。”
那年輕護衛已將那具屍體掩埋好,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了過來、半蹲在他身前,禮數不失:“得罪了。”
“小姐”似是有點為難,借著石壁的支撐一點點趴伏到他背上。
護衛在這瞬間僵了一下。
而任映真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受傷的腿,因而將臉埋在年輕護衛頸間,壓抑地顫抖地:“嘶……”
護衛連忙調整姿勢:“小姐忍忍,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