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鈺有了主意,行李也很快收拾停當。府門外車馬已侯,護衛精悍,顯然做了周全準備。
任映真右腿仍然不能著力,但已能勉強行走。那輛應拭雪改裝過的輪椅也被小心地抬上其中一輛寬敞馬車,以備不時之需。任映真登車時,蕭承鈺還來伸手扶他:“明月,慢些。車已備好,路上顛簸之處,我已命人鋪了厚墊。”
任映真衝他一笑,自是瞧著乖順依賴。他隻在心裡腹誹:狗男人。
蕭承鈺扶他這一下,一縷細若遊絲的內力順著接觸的掌心探入右手手臂。好笑就在於任映真這條手臂已是死脈,自然沒有半點漣漪。
“紀明月”的經脈裡沒有被內力蘊養過的痕跡,更無任何屬於習武之人的氣血勃發之感。蕭公子,你摸到石頭了。
蕭承鈺眉心微不可察地一動,很快收回手,神色如常,仿佛方才隻是尋常的攙扶。他替未婚妻放下車簾。
前方忽有一抹身影自晨霧中現出——應拭雪。她著一襲收腰勁裝,長發高束,背後那柄凝淵劍在日光下泛著幽寒的光。她並未乘車,而是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她將馬韁一繞,翻身上馬,姿態乾脆利落。
馬車行過官道,車輪碾在青石與泥土交錯的路麵上,發出沉悶的轆轆聲。初春的風帶著些濕意,從半卷的車窗縫隙鑽進來,掀動了車內的簾角。
車隊並未直接北上,而是折向南陵郡腹地。此地多河網沼澤,霧氣晝夜不散。一座依山傍水、籠罩在灰白霧氣中的古城輪廓出現在前方。城牆斑駁,藤蔓纏繞,城門上兩個古篆大字依稀可辨——
懸鬆。
車隊在城外稍作休整。春鸝與秋雁看著窗外陌生的、帶著陰鬱氣息的景象,臉上竟然難掩不安。
“我們繞道懸鬆城,是為尋一人,借一物。此物,對你家那麵陳朝古鏡之禍,至關重要。”
他們此行的目標是城中一個叫李少川的人。
此人並非官宦,也非城主,而是南陵郡懸鬆城裡最大的賭場“千金坊”的東家。
李少川在南陵一帶名聲不小,此人有兩樣癡迷:一是賭,二是古玩。他嗜賭如命,在賭壇有“怪手”之稱,賭術詭譎多變,難逢敵手。同時,他又是個癡迷古玩的收藏大家,眼光毒辣,家中藏了不少稀世珍品。
“此行我們要借的,”蕭承鈺語氣加重,“便是他珍藏的一件寶物,九曜定星盤。”
任映真適時露出點好奇神色來給他捧場。
“相傳此盤乃是他祖上在一處天外隕石坑深處尋得,其性至陽,有定魂安魄、鎮壓邪祟之能。”蕭承鈺安撫他道:“而通珍記那麵陳朝饕餮鏡,紋飾猙獰,凶煞之氣屬陰,且日益熾盛。唯有此物方能陰陽相克,壓製其凶性。”
春鸝秋雁聞言,眼中頓時亮起希望的光芒。原來如此!公子繞道是為了尋找重要的寶物啊!
然而蕭承鈺卻話鋒一轉,眉頭微蹙,略顯無奈道:“隻是這李少川性情古怪。他嗜賭成性,視賭如命。他那滿屋子的稀世古玩,從不輕易示人,更彆說外借了。若想從他手中借走這九曜定星盤……”
春鸝秋雁伸長脖子。
“唯有在賭桌上贏他一盤。”應拭雪不知何時已策馬靠近,續道。
“正是。”蕭承鈺點頭:“這是他定下的規矩,無論何人,無論何事,想從他手裡拿走東西,就必須在賭桌上堂堂正正地贏過他。”
應拭雪接道:“李少川最為喜好賭局,而他的賭局向來非常獨特,不僅僅是賭技,甚至連賭注也極具挑戰性。”
“那這李東家既是賭壇怪手,想贏他一局、又談何容易……”任映真麵露擔憂。
應拭雪此時卻默了默,才道:“尋常的骰子、牌九、牌九,他早已厭倦。他偏好賭命、賭運、賭人心、賭天地間最難測之物。他的賭注,也從不局限於金銀財帛,而是感官、記憶、承諾,乃至……性命。”
紀小姐當即花容失色:“那萬一輸了,豈不是……”
“明月放心。我既來此,自有幾分把握。賭之一道,千變萬化,卻也並非毫無破綻可循。況且……”蕭承鈺轉頭看向應拭雪:“此行並非我一人。玄鏡台典籍浩如煙海,對天下奇聞異術、人心詭道,洞察入微。拭雪見多識廣,或能助我窺破其機巧。”
“明月,你說是也不是?”
任映真頓了下,配合地轉頭看向應拭雪。
應拭雪道:“儘力而為。”
車隊緩緩駛入懸鬆城那陰森厚重的城門。城內街道狹窄,青石板路濕滑,兩旁店鋪低矮,行人稀少,空氣中彌漫著水汽、黴味和一股越來越清晰的、由骰子碰撞、牌九推倒、吆喝狂笑與絕望歎息混合而成的喧囂聲浪。
聲浪的源頭,便是城中心一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三層樓閣。
千金坊。
蕭承鈺翻身下馬,對馬車內溫聲道:“明月,千金坊內魚龍混雜,喧囂不堪,於你養傷不利。我已命人在坊內訂好了雅間,清淨雅致。你與春鸝秋雁先在雅間歇息片刻,待我與拭雪去會一會那李少川,取了九曜定星盤便回。”
任映真頓了頓,正想如何應對,雖說“體貼”,但他在這件事裡也被隔離出去。
“帶上她。”應拭雪說:“此地凶險,雅間也未必安全。她體質特殊,留在此處,恐生變故。在我身邊更穩妥。”
蕭承鈺頓了頓,似有疑慮:“但千金坊內……”
應拭雪道:“無妨。她坐輪椅,無需行走,我推她進去——明月。”
倒合我意。任映真眯了眯眼,掀開車簾時已露出依賴和安心,搭上對方的手:“多謝表姐。”
屬於這位便宜表姐的絲線已經化作一種古怪的琉璃顏色。
她正在對他感興趣。
應拭雪到底想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