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大堂內,值夜的夥計正在打盹,聽見動靜連忙起身。應拭雪目光一掃,賀西棠和林序秋坐在角落桌旁,二人還未入睡,正低聲交談。
“監察使大人。”兩人見他們走近,一齊頷首,微微躬身示意。常理來說,他們應起身抱拳行禮,但幾日相處下來,他們知道應拭雪一向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
“嗯。”應拭雪點點頭:“還未歇息?”
“回稟監察使,我們兩人聽了好多‘紅衣娘子’的傳說,心裡又壓著事,實在睡不著,才在大堂裡坐會兒。”
任映真看兩人桌上,果然隻有糕餅配水,非茶非酒。
“你們倒耐得住。”應拭雪道:“小酌兩杯壓壓驚也無妨,我請客。”
“您說笑了。”林序秋道:“隻是我自幼習醫,素來不飲酒;賀少俠是千仞塢弟子,門規禁酒。”
正說著,賀西棠卻嗅了嗅,挑眉道:“好像有種香味?你們聞到了嗎?”
“什麼?”林序秋愣了下,也嗅嗅空氣,卻搖搖頭。
應拭雪和任映真對視一眼,明白彼此心中已經隱隱有種猜測。
“是這個味道嗎?”任映真伸出手。
賀西棠也不避諱,湊近他手指尖深吸一口氣,隨即抬頭道:“嗯,這香氣最為濃鬱……”他一仰臉,同任映真對視,才反應過來自己距離太近,幾乎貼上了任映真指尖,這麼一驚、他猛地後仰,差點從凳子上翻下去,穩住身體後迅速抱拳躬身道:“冒犯了,紀小姐。”
“無事。”任映真收回手,比他從容許多:“賀少俠能聞出這是什麼味道嗎?”
賀西棠鬨了個紅臉,訕訕笑了笑:“抱歉,我雖然天生鼻子靈,但也隻能聞出來這氣味很甜膩,具體是什麼,我是分辨不出來的。”
他雖有無奈,卻很認真:“不過我走江湖聞過的香料也挺多,這味兒很特彆,應該不是普通的香料。”
“一般香料燃儘,最多半個時辰就散淨了。如果真是那粉末留下的味道,傅曦遇害已近一天一夜,香料餘燼的味道卻還能如此悠長,想來並非凡品。”應拭雪道:“此案線索繁雜,需分頭並進。”
“今日已晚,諸位都需養精蓄銳。”她最後道:“早些休息吧。明日再行計議。”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棲風城籠在薄霧中,城頭鼓聲隱隱傳來,街道卻比昨日更顯冷清。眾人吃過早飯,把昨夜思緒理清,一合計,兵分兩路。
應拭雪、賀西棠和林序秋去縣衙和仵作那邊查卷宗與驗屍;而傅曦“推算吉日”的慈心庵,也不能輕易放過,則由蕭承鈺、任映真同去。
縣衙,停屍房。
一股濃重的防腐藥水混合著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令人不寒而栗。傅曦的遺體靜靜躺在石台上,覆蓋著一層白布。
賀西棠一進門就道:“是同樣的味道。”
應拭雪聞言頷首,伸手揭開覆蓋在死者頭部的白布。
年輕女子的麵容顯露出來,她雙目緊閉,恍若沉睡。若非毫無生息,實在難以相信她已經香消玉殞。
“林公子。”應拭雪道。
林序秋神色凝重,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最終,他的查驗結果與仵作的判斷一致。
“傅小姐體表完好,內腑無傷,無毒無疾。找不到任何明確的致死因……除非剖屍。”林序秋猶豫片刻,接著道:“家師曾經提及一種罕見病症,名曰‘失魂’。”
“但世間偶有此症,往往是大驚大懼之人心神遽散,魂魄離體。這些新娘並無驚怖之由和掙紮痕跡,這‘外力’又能為何物?”
“想來隻能是‘紅衣娘子’了。”仵作在旁喏喏道。
應拭雪垂眼看著新娘子的麵容,忽而目光一頓,隔空抬手又放下:“傅曦被發現死亡時,現場記錄如何描述她的發飾?”
“回大人,發現傅小姐屍身時,她身穿嫁衣,端坐婚床之上,發髻上素金花步搖一對、珠翠壓勝一件、點翠花簪兩枚、紋綺羅帕一方……”
應拭雪伸手一指,仵作目光順著她指尖看去,隻見鬟角處的發油光澤被壓過一塊,呈一個細長的位印,散出一縷頭發;發髻兩側步搖、壓勝、花簪各就其位,唯有此處對應的金釵卻是空置。
仵作汗如雨下:“大人恕罪,我們發現時傅小姐發髻飾品齊全,小人、小人沒特彆注意那支小釵……後來清理遺容,首飾似乎就這些了。”
“忙中生亂,也是難免。”應拭雪一抬手,止住他繼續告罪:“且看發髻。若是釵久戴,鬟心位置會留下略深一層的順毛與油光;而這道印極淺、邊緣利直,且有散落發絲,多半是曾經簪過的釵子被抽走了。”
“也就是說,”賀西棠奇道,“有人在我們之前,或者在蕭縣令洞房之前或之後的某個時辰把這支釵取走了?”
“先彆下定論。”應拭雪道:“按禮簿把妝奩鋪、喜娘、送頭麵的人逐一列名;再把近一年婚案禮簿抄出一份,此處雖有空置,禮簿上的頭飾卻無缺。”
離開陰冷的停屍房,一行人回到縣衙卷宗室。一個身著墨色官服、腰懸銀牌的女子入內一揖:“監察使大人,七品典錄官,謝蘊,奉副鏡正鈞令,前來協查‘紅衣娘子’案。”
來得正好。
“城內連發詭案,下官未能明察秋毫,勘破虛實,徒耗時日,驚動上官,此乃下官失職無能之過,請大人責罰。”謝蘊並未抬頭,繼續道:“然下官職責所在,不敢推諉,現將此前並案緣由與相關卷宗呈上,望能助大人明斷。”
棲風城接連婚喪之事,縣衙與玄鏡台自一年前起便已並案調查。
“最早的一起案子發生在去歲臘月,亦是新婚之夜。新郎暴斃,牆上赫然七道血手印;次日又有新婦端坐而死,麵色如常,無傷無毒。”
“此後類似案子數起,皆有血印、皆在婚夜、皆無目擊者。縣衙孤力難解,故呈報我台,由台中副鏡正批令,合並立案。案牘以‘紅衣娘子’為名,蓋因坊間流傳的說法,與此案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