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著,用尚算完好的右臂支撐,一點點挪動身體,靠著牆壁緩緩站起。左臂依舊軟垂,但纏繞其上的死氣似乎凝實了些許,不再像之前那樣逸散。
“走。”他再次說道,語氣冰冷而堅決,不容置疑。
碧蘅和夕青也強忍著遍布全身的劇痛與虛弱,相互攙扶著站起。三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狼狽不堪、血跡斑斑的臉上,看到那不曾熄滅的、近乎固執的決絕。他們整理好所剩無幾的物品——尤其是那本至關重要的《太素毒經》上半部和那些用命換來的證據,沿著陰暗潮濕、仿佛沒有儘頭的甬道,向著疑似藥王穀更核心的藏書閣、秘藏室或任何可能存放禁忌知識的地方,潛行而去。
每一步,都踏在痛苦與絕望的邊緣。腳步聲在死寂的通道中回響,輕得如同鬼魅,卻沉重得如同喪鐘。
與此同時,藥王穀核心之地,已非人間景象,徹底淪為血肉地獄。
“藥母”的暴走吞噬了無數弟子與戰傀,但那猩紅狂舞的肉藤並未因此滿足,反而愈發狂躁暴戾,它們如同擁有集體意識的恐怖活物,開始無差彆地衝擊著穀內尚存的一切建築與結界。轟鳴巨響不絕於耳,巨大的殿宇梁柱斷裂,雕梁畫棟傾塌崩碎,精心布置的陣法閃爍幾下便哀鳴著破裂。幸存的人們哭喊著,尖叫著,如無頭蒼蠅般奔逃,卻往往下一秒就被破地而出的肉藤卷住拖入深淵,或被飛濺的碎石斷木砸成肉泥。整個山穀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霧與絕望。
在一片尚算完好、有微弱光華籠罩的偏殿內,殘存的藥王穀高層聚集於此,人人帶傷,袍袖破爛,臉上寫滿了驚恐、倉皇與不敢置信。他們習慣了掌控他人生死,何曾想過自己也會淪為被肆意屠戮的牲口?
首座之上,坐著的並非之前露麵主持事務的大長老,而是一個身披厚重墨綠長袍、麵容完全隱藏在兜帽深邃陰影中的人——藥王。他周身氣息陰冷沉寂,與殿外那狂暴喧囂、吞噬一切的“藥母”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窒息的對比。仿佛外界的毀滅,與他無關。
“穀主!‘藥母’徹底失控了!核心實驗區儘毀,所有心血付諸東流!那三個陰詔司的鬣狗不知所蹤,必已攜那些證據潛逃!我們…我們完了!”一名斷臂長老聲音淒厲顫抖,充滿了末日降臨的絕望。
“潛逃?”藥王的聲音低沉沙啞,從兜帽下緩緩傳出,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卻讓在場所有人心頭一寒,“他們能逃到哪裡去?”
他緩緩站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那如同遠古魔神降臨般的猩紅毀滅景象,兜帽微微轉動,似乎是在欣賞。
“他們以為揭開了黑暗?可笑。”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扭曲的、近乎愉悅的弧度,“他們隻是…無意中提前敲響了舊的喪鐘,並為新時代的降臨…獻上了豐厚的祭品。”
他猛地轉身,麵向殿內惶恐不安的眾人,兜帽下的陰影仿佛有無形的目光掃過,讓所有人噤若寒蟬。
“既然藏不住了,那便不必再藏!既然舊世界容不下吾等的偉業,那便重塑一個新的!”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狂熱的、不容置疑的殘酷決斷,“讓這蒙昧世間,提前見證我藥王穀真正的‘慈悲’與‘恩澤’!”
命令如凜冬中最刺骨的寒風,瞬間透過特殊法器,席卷整個殘存的藥王穀體係。
“傳吾絕令!”
“一:開啟所有秘藏‘瘟匣’!將‘慈航淨世散’儘數遍灑四方!我要這千裡山河,沃野城池,皆沐我穀‘神恩’!”——那所謂的“慈航淨世散”,正是他們人為製造、用以篩選“材料”的可怕瘟疫之毒!此刻,不再是篩選,而是無差彆的滅絕與清洗!
“二:啟動所有預設‘蘊靈陣眼’!逆轉地脈,汲魂奪魄!既然‘藥母’饑渴難耐,那便以這芸芸眾生之魂靈,喂飽它,成就它!”——那些隱藏在各地,原本用於實驗和維持結界的陣法,其真正麵目乃是早已布下的大規模竊魂之陣,此刻全麵啟動,要將無數生靈轉化為最純粹的能量資糧!
“三:昭告天下,我藥王穀憐世人疾苦,研得‘長生仙露’,可解百病,延壽百年!凡信我者,皆可來求!”——以解藥為名,行擴散瘟疫之實!並以“長生”為誘餌,蠱惑貪婪與絕望之人,將更多、更鮮活的生靈主動引入這煉獄,成為“藥母”與他們野心的最終食糧!
瘋狂!徹頭徹尾的、不惜拉整個世界陪葬的瘋狂!
藥王穀這尊潛伏已久的龐然巨物,在被打斷脊梁、撕開偽裝的最後時刻,非但沒有收斂覆滅,反而選擇了最極端、最酷烈的方式,要將整個世間拖入深淵,為他們那褻瀆生命的“偉業”殉葬!
命令既下,殘存的藥王穀力量如同被注入瘋狂意誌的工蟻,開始執行這滅世的指令。隱藏在山穀各處的隱秘機關悄然開啟,無色無味、比之前猛烈十倍的毒霧隨著地脈湧動與人為引導,開始向外彌漫;大地之上,無數隱秘的陣紋逐一亮起幽暗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呼吸,貪婪地汲取著範圍內一切生靈的魂靈與生機;同時,無數訓練有素的信鴿、迅鷹帶著精心編織的蠱惑消息,飛向四麵八方…
毀滅的漣漪,不再局限於藥王穀一隅,正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可怕速度,向著外麵尚且懵然無知的繁華人間蔓延而去。
而此刻,莫寧三人剛循著一條更為隱秘、布滿黏滑苔蘚的向下甬道,避開了數波四處肆虐的肉藤與零星搜查者,終於找到了一處疑似廢棄檔案室或秘庫的入口。殿門由某種沉重的黑鐵混合石材鑄就,厚重無比,表麵布滿厚厚的灰塵與蛛網,門上刻著的符文早已被歲月侵蝕得模糊不清,卻依舊隱隱透著一股不祥的禁錮感。
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於死亡邊緣掙紮求存、尋找那一線渺茫生機之時,外界的天地,正因他們揭開的黑暗,而加速滑向無可挽回的深淵。他們的時間,更少了。
莫寧伸出完好的右手,五指蒼白,按在冰冷刺骨、鏽跡斑斑的門上。一縷精純卻量少的漆黑死氣自指尖透出,如蛇般鑽入鎖孔或是門縫,探尋著內部的機括。
石門內部發出“哢噠”一聲輕響,隨即劇烈一震,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灰雪。
門,緩緩開啟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加濃鬱、陳腐中夾雜著奇異藥香與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古卷和乾枯血液混合的氣息,從門內深沉的黑暗中撲麵而來,帶著曆史的沉重與秘密的腥甜。
門內,會是他們尋找的答案?通往《太素毒經》下半部的線索?還是…另一重更深、更黑暗的絕望囚籠?
莫寧沒有絲毫猶豫,側身,率先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碧蘅和夕青緊隨其後,身影迅速被那濃重的陰影吞沒。
厚重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發出一聲沉悶的**,緩緩合攏,仿佛從未開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