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太極殿。
雖已是傍晚，殿內依舊悶熱難當。巨大的冰鑒裡，整塊的冰塊正在緩緩融化，散發出絲絲涼意，勉強驅散著一些暑氣。身著輕薄夏衫的宮人們，悄無聲息地替換著融化殆儘的冰磚，動作迅捷，生怕驚擾了禦座上的天子。
李世民隻穿著一件明黃色的單絲羅常服，額頭上依舊沁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放下手中的朱筆，拿起旁邊冰鎮過的濕帕子，擦了擦臉和脖子，長長吐出一口帶著燥熱的氣息。
“今年這天時，著實反常。春旱方解，夏暑又如此酷烈。”李世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看向下首幾位重臣。
房玄齡、長孫無忌、唐儉等人也都是輕衣簡從，但在這密閉的大殿內，仍覺氣悶，聞言紛紛點頭。
房玄齡拱手道：“陛下所言極是。據各地奏報，關中、河南道多地皆受暑熱之苦，恐對秋糧有所影響，亦需提防疫病流行。”
長孫無忌補充道：“京兆府已報，近日因暑熱昏厥乃至亡故者，較往年同期確有增加。長安各坊，用水亦顯緊張。”
魏征眉頭緊鎖，出列沉聲道：“陛下，宮中雖有冰鑒消暑，然長安城內數十萬百姓，大多隻能苦熬。酷暑難當，於老弱婦孺尤為煎熬。臣請陛下下旨，令京兆府及長安、萬年兩縣，多設暑棚，廣施解暑湯藥，開官井以濟民用，並嚴查奸商囤積居奇、哄抬水價。”
李世民聞言，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禦案上堆積的奏章，又感受著殿內那靠冰塊勉強維持的涼意，最終有些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玄成所言，俱是正理。準奏，著京兆府並兩縣即刻去辦。”
他頓了頓，揉了揉眉心，“今日政務，便先到這裡吧。諸卿也早些回府歇息，這等天氣，著實磨人。”
“臣等告退。”
幾位大臣行禮退出。走出太極殿，那股熱浪撲麵而來，與殿內殘存的涼意形成鮮明對比，讓人更覺不適。幾人相視搖頭，各自乘上轎輦，在蒸騰的暑氣中緩緩離去。
魏王府，後院水榭。
這裡算是府中最涼爽的所在，鄰水而建，四麵通風，池中荷花亭亭，多少驅散了些許燥熱。李泰隻穿著一件寬鬆的絲質單衣，敞著懷，露出白胖的胸膛，躺在鋪著竹席的涼榻上，兩個侍女在旁小心翼翼地打著扇。
即便如此，他額上頸間仍是汗津津的，胖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顯得煩躁不安。
“熱！熱死了！這風都是熱的！”李泰不耐地揮揮手，對旁邊侍立的內侍喝道，“冰塊呢？再加些冰塊來！沒看到本王熱成這樣嗎？”
那內侍連忙躬身，麵帶難色：“回殿下，冰窖裡的冰，已是今日換的第三回了。冰窖裡的存冰……存量著實不多了，管事的說，須得緊著些用，不然怕是熬不過這個盛夏……”
“什麼？！”李泰一聽更火了，猛地坐起身，身上的肥肉一陣亂顫，“存冰不多了？王府每年冬天采冰藏冰花費多少？這才剛入盛夏就用不起了？是不是你們這些奴才偷懶，沒存夠數，或是中飽私囊了？！”
內侍嚇得噗通跪倒，連連磕頭：“殿下明鑒！奴婢們萬萬不敢啊！實在是今年天氣異常炎熱，用冰比往年多了近倍。”
李泰氣得胸口起伏，剛想發作，忽然有下人來報：“殿下，杜荷杜公子求見，說有要事相商，還帶了一位客人。”
“杜荷？”
李泰勉強壓下火氣，他現在對杜荷等人的“計策”已經有些信心不足，但此刻心煩意亂，也無彆事，便揮揮手，“讓他進來吧。還有那個誰，一並叫進來。”
不多時，杜荷快步走入水榭，他身後還跟著一人。
此人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麵容清臒，目光沉穩，穿著一身看似樸素實則用料極佳的深青色綢衫，腰間懸著一枚質地溫潤的墨玉，舉止從容有度，雖無咄咄逼人之氣，卻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沉穩氣度。
“參見殿下。”杜荷行禮，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興奮。
那青衣人也從容一揖，聲音平和清越：“草民裴宣，見過魏王殿下。”
“裴宣？”李泰打量著來人，覺得這姓氏有些耳熟。河東裴氏，亦是關隴一帶的著姓，雖比不得五姓七家那般頂尖，卻也世代官宦，在長安根基不淺。
杜荷連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神秘的意味介紹道：“殿下，這位裴宣先生，乃河東裴氏在京城的宗房大管事。其堂兄，便是現任工部屯田司郎中裴明禮公。”
河東裴氏！工部屯田司！
這兩個詞讓李泰精神微微一振。裴氏在京兆一帶頗有田產莊園，屯田司雖不如吏部、戶部顯赫，卻也是實權部門，尤其在物料、工程等方麵頗有話語權。裴宣此人作為裴氏在京城的宗房大管事，其能調動的資源和人脈，絕非尋常商賈可比。
“原來是裴先生，請坐。”李泰臉色稍霽，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又對杜荷道，“杜荷，你說有要事相商，還帶了裴先生來，所為何事？”
杜荷看了一眼裴宣，裴宣微微頷首，示意由他來說。
杜荷清了清嗓子，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一種蠱惑的意味：“殿下，您近日為國事煩憂，又為這酷暑所苦，臣等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今日裴先生前來，正是有一樁……於國於民有利，亦於殿下大有裨益的合作，想與殿下商議。”
“合作？”李泰眯起了眼睛，胖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什麼樣的合作？”
裴宣此時才從容開口，他的語氣平和舒緩，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穩：“殿下，如今長安酷熱，冰價騰貴，乃至宮中府中用度都感拮據，民間更是苦熱難當。
我河東裴氏，世居京兆，在長安附近藍田、櫟陽等地，有幾處莊園，其內皆有極深的私家冰窖，去歲寒冬儲冰甚巨。更兼有一處莊園靠近驪山陰麓，中有寒泉，四季清冷，即便盛夏，其畔岩洞內亦有天然寒冰凝結，稍作開采，便可得潔淨新冰。”
李泰聽到“冰”字，眼睛頓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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