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鐵堡城牆之上,碎鐵眼眶中的魂火陡然劇烈一顫。
它猛地起身,鏽蝕披風在驟然加劇的寒風中獵獵狂舞。
視線死死鎖住遠方那片沉默如冰川的霜骨軍陣.....
動了。
霜骨方陣,動了。
並非全軍壓上,而是從方陣最深處,一隊人馬如同冰川核心湧出的寒流,緩緩向前推進。
為首者,騎著一頭巍峨如小山的蒼白骨獸。
那骨獸每一步踏落,地麵便綻開一片霜華,蹄印中凝結出幽藍的冰晶。
騎乘其上的身影高大如山嶽,周身籠罩著一層肉眼可見的扭曲寒氣,仿佛連光線途經其身側都會被凍結、偏折。
它沒有披甲,隻著一身似冰晶編織的簡袍,裸露的骸骨呈現出曆經萬載寒霜淬煉的蒼藍之色。
手中並無兵刃,但每一根指骨都仿佛蘊含著冰封山脈的力量。
它所過之處,原本肅立如林的霜骨方陣,如同被無形之手分開的冰海.....
“嘩”
左側方陣整齊劃一地側移三步,讓出通道。
“嘩”
右側方陣同步後撤,躬身垂首。
每一個方陣在它經過的瞬間,所有戰士顱內的魂火都會同時暴漲,蒼藍之光連成一片翻湧的焰海!
緊接著,壓抑到極致的咆哮,從千萬骸骨胸腔中迸發而出,彙成席卷荒原的聲浪:
“霜——暴!!!”
“霜——暴!!!”
“霜——暴!!!”
不是歡呼,是宣誓,是殺意凝結成的戰號!
每一聲呐喊都讓空氣中的冰晶更密、寒風更厲,碎鐵堡城牆上的霜層在聲浪中又增厚了一寸!
碎鐵死死抓住牆垛,指骨捏得“咯咯”作響。
它認出了那道身影——哪怕隔著這麼遠,那股仿佛能凍結靈魂本源的恐怖壓迫感,也不會有第二個存在。
霜骨氏族最高首領,北境凜冬的化身.....
霜暴,親臨前線。
骨獸停在了霜骨軍陣的最前方,霜暴緩緩抬首,幽藍魂火穿透數裡距離,如實質的冰錐般釘在碎鐵身上。
那一瞬,碎鐵感覺自己的魂火幾乎要凝固。
霜暴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碎鐵堡城牆。
沒有怒吼,沒有宣告。
但所有霜骨戰士的魂火,在同一刻徹底燃燒!
碎鐵魂火狂跳,強壓下那幾乎凍結本源的寒意,朝著霜暴的方向震蕩魂音:
“霜暴首領!此事尚有蹊蹺!霜骸少主被俘一事,我等也是方才知曉!
骨魘少主所為絕非鋼骸氏族本意!可否暫緩兵鋒,容我等查明……”
“查?”
霜暴的魂音終於響起,一個字,便讓方圓百丈的空氣凝出冰霜簌簌落下。
它甚至未看碎鐵,目光依舊如萬載寒冰般釘在城牆之上:
“我兒四肢皆斷、魂火受蝕之時,你鋼骸氏族,可曾給過他‘查明’的機會?”
話音未落,霜暴那抬起的手指,輕輕向下一劃。
“轟!!!”
沒有怒吼,沒有戰鼓。
但整個霜骨軍陣,如同解除了最後禁錮的冰川,轟然崩塌前壓!
冰骸衛的蒼白骨矛同時放平,幽藍魂火在矛尖凝結成錐,寒氣在地麵炸開無數冰刺,隨著軍陣向前瘋狂蔓延!
真正的凜冬衝鋒,開始了!
碎鐵眼眶中魂火幾乎炸裂,它知道,任何話語都已無用。它猛地抽出腰間那柄銘刻著無數戰痕的斬鐵重劍,魂焰灌注,劍身燃起暗紅如熔鐵的光芒:
“鋼骸所屬——死守城門!!”
但就在霜骨前鋒即將踏入碎鐵堡弓箭射程的刹那.....
“哐!!!”
一聲仿佛巨型熔爐炸裂的轟鳴,從碎鐵堡後方震天響起!整個城牆都為之一晃!
下一刻,碎鐵堡那扇塵封許久的巨大後門,在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中,被一股蠻橫無比的熾熱之力從外麵生生撞開!
赤紅的光,伴隨著灼熱的氣浪,如同火山噴發般湧入堡內!
一道身披厚重熔鐵重鎧、宛如移動鍛爐的巍峨身影,踏著赤紅流淌的鐵水大步走入。
每踏一步,腳下被霜暴寒氣凍結的地麵便崩裂融化,蒸發出滾滾白汽。
鋼骸氏族首領.....鋼砧,親率鐵骸軍團,抵達戰場!
它甚至未看一眼城牆上愕然的碎鐵,熔金般的魂火瞬間鎖定城外那道冰寒的身影。
“霜暴!”
鋼砧的咆哮如同萬雷齊鳴,它縱身一躍,竟直接從堡內跨越城牆,戰錘般的巨拳裹挾著熔化萬物的赤金流光,朝著霜暴淩空轟下!
“放肆!”
霜暴身下骨獸仰天嘶鳴,它並未起身,隻抬起那蒼藍骨掌,向上一托。
“咚!!!!!”
冰藍與赤金在半空狠狠對撞!
沒有花哨的技巧,純粹是權柄與力量的蠻橫衝擊!一道環狀的能量波紋猛地炸開,所過之處,霜骨軍陣前排的冰甲瞬間出現裂紋,而碎鐵堡牆頭的霜層則轟然汽化!
霜暴身下的地麵塌陷成冰晶巨坑,而鋼砧也被反震之力逼得淩空倒翻,重重落回城牆前方,將地麵踏出蛛網般的焦黑裂痕。
短暫交手,高下未分,但毀滅般的氣息已讓整個戰場為之一滯。
就在這死寂的瞬間.....
“嘎吱——轟!!!”
碎鐵堡的正門,終於徹底洞開!
並非被攻破,而是從內部主動開啟!
門後,鋼鐵洪流奔湧而出——身披暗沉重甲、魂火熾烈如爐的鐵骸軍團,如潮水般湧出城門,迅速在城前列陣。
沉重的步伐令大地震顫,灼熱的氣息將前沿的冰霜之地化為泥濘的蒸汽沼澤。
幾乎同時,霜骨軍陣深處,一道幽邃的身影悄然浮現於霜暴左右。
身影魂火寧靜如古井,身披綴滿星辰軌跡的祭祀袍,正是霜痕大祭司。
它手中骨杖輕點地麵,一圈柔和的冰藍波紋蕩開,將鋼砧帶來的熾熱亂流悄然撫平、抵消。
而鋼骸軍陣後方,一道身披鐵鏽色祭祀袍、魂火中仿佛有金屬星辰運轉的身影,也無聲出現在鋼砧身側。
骨星大祭司的目光與霜痕隔空相觸,空氣中有無形的權柄波紋輕微激蕩。
碎鐵堡前,冰與鐵,凜冬與熔爐,在此刻涇渭分明。
霜骨氏族的冰骸衛,鋼骸氏族的鐵骸軍,兩股代表著北境最強武力的軍團,沉默對峙。
無數魂火燃燒照耀,將夜空映成一半幽藍、一半赤金的詭異天色。
霜暴緩緩從骨獸背上站起,蒼藍的骸骨在月光下流轉著寒光。鋼砧扭了扭脖頸,熔鐵重鎧發出金屬摩擦的轟鳴。
兩位氏族至高首領的目光,終於第一次真正對上。
霜痕與骨星,兩位大祭司的魂火微微搖曳,古老的權柄之力在無聲中編織、對峙,為這場衝突蒙上一層更為複雜而危險的陰影。
“霜暴,何至於此……不如坐下談談?”
鋼砧熔金般的魂火穩定燃燒,聲音低沉如熔爐轟鳴,試圖在凜冬的殺意中撕開一道裂隙。
“談談?”
霜暴的聲音沒有提高,但那極致的冰冷讓空氣中所有飄舞的冰晶瞬間定格:
“換作是你鋼砧的兒子被俘.....你那個號稱‘亡鋼’的小崽子,若被我族拿下,四肢斬斷,魂火日日夜夜受蝕刑煎熬……你,還會說‘談談’麼?”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進鋼砧的魂火深處。
鋼砧顱骨內的熔金色火焰猛地一縮,對骨魘的怒意幾乎化為實質。
但它那熾熱的魂火再度強穩下來:
“這次……是我鋼骸氏族做得太過。”
它抬起骨掌,做了一個古老而鄭重的氏族賠罪手勢,熔鐵重鎧隨之發出沉重的摩擦聲:
“我們立即釋放霜骸,完好歸還。此外....”
它頓了頓,魂音震蕩四方,傳遍戰場:
“貴氏族今年需上繳聖殿的三分之一‘亡年供奉’,由我鋼骸一族承擔!此為我個人,亦代表整個鋼骸氏族,最深的歉意!”
此言一出,連它身後的骨星大祭司眼中星藍魂火都微微一閃。
三分之一亡年供奉,那是以萬計的高純度魂核,足以讓任何一個氏族傷筋動骨。
這誠意,不可謂不重。
鋼砧向前一步,熔鐵戰靴將腳下冰層踏出沸騰的蒸汽:
“我,鋼砧,在此以鋼骸氏族首領之名,正式向霜骨氏族致歉。
望兩族消除誤會,止息乾戈......維護古老的氏族盟約!”
霜暴沉默著。
它身下的骨獸不安地刨動冰爪,幽藍魂火在它顱骨內明滅不定,仿佛暴風雪來臨前最後壓抑的寧靜。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它身上。
霜骨戰士們的魂火在燃燒,等待著一聲令下。
鐵骸軍團的熔爐在轟鳴,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霜痕大祭司眼眶中的魂火劇烈明滅,映照著內心罕見的動搖。
鋼砧給出的條件——立即釋放霜骸,並承擔霜骨氏族今年三分之一的聖殿供奉——這份誠意不可謂不厚重。
尤其是以一族首領之尊當眾致歉,這幾乎是將鋼骸氏族的臉麵放在冰麵上任霜骨踐踏。
若在以往,這足以平息絕大多數氏族紛爭。
它終究不願親眼見證兩族精銳在此死戰,讓冥海對岸的蟲族或南方的骸國坐收漁利。
蒼老的骨掌微微收緊祭祀權杖,霜痕終於向前半步,幽邃的魂音化為一線,直接傳入霜暴的意識深處:
“霜暴……鋼砧已做到如此地步。賠償之重,姿態之低,足以維護我族的尊嚴。或許……可以在談談?”
它的勸誡謹慎而懇切,帶著歲月沉澱的審慎。
城牆前,鐵骸軍團的熔爐暫時停止了轟鳴,霜骨陣列中的寒潮也似乎凝滯了一瞬。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霜暴身上,接下來的大戰,正懸於它的回應。
就在這緊繃到極致的死寂中,霜暴顱骨內那簇幽藍的魂火,幾不可察地微弱了一瞬。
鋼砧的賠罪之重,姿態之低,確實超出了預料。
霜痕大祭司的傳音,它如何不懂其中含義!
它並非一意孤行的莽夫。
暴烈的怒火之下,深埋著維係霜骨族群延續千年的責任。
兒子受辱,必須用血來洗刷,但若代價是讓整個氏族陷入與鋼骸的滅族血戰,乃至被第三方趁虛而入……這份責任,它不得不掂量。
那根指向城牆、蘊含著毀滅意誌的手指,幾欲收回。
凝聚在喉間的、足以冰封靈魂的戰爭宣告,在出口前被強行抑住。
一個冰冷而務實的念頭,開始艱難地撬動滔天的怒火:
或許……可以借此機會,為霜骨攫取遠超三分之一供奉的利益,同時將鋼骸徹底釘在背信棄義的恥辱柱上,在未來的北境格局中占據絕對主動。
它緩緩吸了一口並不存在的寒氣,準備開口——不是咆哮,而是帶著凜冬君王威壓的、苛刻的談判序言。
就在霜暴魂火中那代表“理智”與“權衡”的幽光,即將壓過代表“複仇”的熾藍烈焰,就在它微微啟頜,第一個冰冷的音節即將震蕩而出的刹那....
“嘩啦!!!”
碎鐵堡洞開的大門陰影處,十數道狼狽卻瘋狂的身影猛地衝了出來!
它們盔甲染著不屬於戰場的暗紅汙漬,魂火因某種強製驅動而顯得紊亂又亢奮。
為首的骨衛手中,赫然高擎著一顆顱骨!
那顱骨眼眶中,原本幽藍尊貴的魂火已徹底熄滅,隻餘死寂的空白。
斷裂的頸骨處參差不齊,殘留著暴虐撕扯的痕跡。
“奉骨魘少主之命!!”
那骨衛嘶聲狂吼,聲音因魂火的異常燃燒而尖銳扭曲,卻足以穿透戰前詭異的寧靜,清晰傳入戰場每一個存在的感知中:
“逆賊霜骸....已被少主陣前正法!取其首級,以振我鋼骸軍威!!”
“骨魘少主有令!霜骨賊眾,見顱膽寒!!”
吼聲在荒原上回蕩,帶著一種癲狂的、邀功般的興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絕對零度凍結。
霜痕大祭司手中的骨杖,“哢”的一聲,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鋼砧熔金色的魂火驟然僵直,隨即無法控製地爆發出驚怒.....它認得那些骨衛的製式甲胄,確實是碎鐵堡的精銳!
而霜暴……
它的目光,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地,從鋼砧那寫滿錯愕與急怒的臉上移開。
一寸,一寸,落在了那顆被骨衛高高擎起、仿佛戰利品般展示的顱骨之上。
空洞的眼眶,曾經蘊藏著幽藍睿智的魂火,此刻隻剩死寂的黑暗。
斷裂的脖頸,參差骨茬裸露,殘留著粗暴蠻橫的撕扯痕跡,仿佛那不是一位氏族少主高貴的頭顱,而是什麼可以隨意踐踏的破爛。
那是霜骸。
是它唯一的子嗣。
是霜骨氏族公認的、承載著未來希望的繼承人。
就在片刻之前,它還在鋼砧口中作為“即將完好釋放”的籌碼被提及。
而現在……
世界的聲音,如潮水般褪去。
霜痕大祭司苦心維持的勸誡,鋼砧那看似沉重屈辱的賠罪,戰場數萬大軍肅殺對峙的魂壓,乃至遠方冥海吹來的、夾雜著不祥蟲鳴的腥風……一切的一切,都被眼前這顆頭顱所散發的冰冷死寂徹底淹沒、碾碎!
取而代之的,是自魂火最深處轟然爆燃、瞬間吞噬一切理智的——
刻骨焚心的暴怒!
它們竟敢……它們竟真敢如此?!
斬首示眾!在它霜暴親臨陣前、在兩大氏族最高層對峙的戰場之上!
這不是俘虜,不是折磨,這是最極致的羞辱,是最赤裸的宣戰!
是將霜骨氏族千年尊嚴扔在腳下,再狠狠碾進泥裡的踐踏!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