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繞風帝國的宏偉城牆共有三層。
最內兩層經由曆代頂尖魔法師不斷加固、附魔,銘刻著無數防禦、偵測與反擊符文,構成了近乎不可能被外敵、魔獸或異常存在突破的魔法壁壘。
而最外側、也是最古老的那一層,早已在漫長歲月中失去了絕大部分魔法功能,如今作為展示帝國悠久曆史與建築藝術的景點向公眾開放,終日遊人如織。
一旦在此走散,想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重逢,絕非易事。
“在這種地方……找一個女巫術士?”
艾涅菈切站在古老的城牆甬道上,背靠著冰涼粗糙的牆磚,望著下方如織的遊人,深深歎了口氣。
風景固然壯麗,遠處山巒疊翠,近處城樓巍峨,但過度密集的人群讓她本能地感到不適與不安。
作為一名偽裝潛入的黑魔人,她理應避開人多眼雜之處,但賣符咒的老者指出的線索又指向這裡……這個選擇是否正確,她毫無把握。
“隻能……碰碰運氣了。”
據那老者描述,那位神秘的少女咒術師行蹤飄忽,並非每日出現,隻在她自己“有興致”時,才會如同散步般偶爾在此現身。
不少有心人連日守候,最終也一無所獲。
說實話,艾涅菈並未抱太大希望。
那麼多人苦苦尋覓都難見其蹤,所謂“好運”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怎會輕易降臨在自己這個被命運厭棄的黑魔人頭上?
“砰!”
就在她心神恍惚、漫無目的地沿著城牆漫步,目光掃過那些刻滿歲月痕跡的磚石時,肩頭突然傳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撞得她踉蹌著向一旁歪去。
“呃?!”
艾涅菈穩住身形,心中警鈴大作。
這不對勁!
隻是尋常的行人碰撞,對方身形看起來甚至比自己還要嬌小些許,但傳來的力量卻大得異乎尋常。
她可是黑魔人,即便刻意收斂了黑暗魔力,肉體的基礎力量也遠超普通人類少女。
與其說是被“撞”到,不如說像是被一堵柔韌而堅固的“牆”給“推”開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竄上脊椎。
艾涅菈表情驟冷,迅速後退半步,右手已悄然虛握,一絲極淡的黑氣在指尖縈繞,同時警惕地看向來人。
對方也停下了腳步,緩緩抬起了頭。
一頂寬大的、邊緣有些破損的舊鬥笠下,露出一張遮住了上半張臉的……純白色的貓臉麵具。
麵具的眼孔後,似乎有目光透出。
雖然沒有更具體的描述,但一股強烈的直覺如電流般擊中艾涅菈:就是她!賣符老人所說的“麵具咒師”!
“女巫術士……少女?”
預想中“找到線索”的喜悅並未湧現,反而被一種更深沉、更本能的恐懼所取代。
那麵具之後的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穿透了她的偽裝,直視她靈魂深處屬於黑魔人的陰暗角落。
“哎呀?”
戴著貓麵具的少女發出一個輕盈而略帶玩味的上揚音調。
她並未因碰撞道歉,反而像一隻發現了有趣獵物的小貓,優雅地、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韻律,向前踏了一步,貼近艾涅菈。
然後,她伸出纖細卻異常穩定的手指,輕輕捏住了艾涅菈的下巴,微微用力,將她的臉抬得更高,迫使她的視線聚焦於那麵具之下、鮮紅如沾染了晨露玫瑰花瓣的嘴唇。
“可愛的小黑魔人姑娘,”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甜膩的沙啞,如同毒蜂振翅時最誘人的嗡鳴,“你怎麼會……在這裡呢?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該怎麼回答?!”
艾涅菈全身僵硬,血液仿佛在瞬間凍住,她艱難地搖了搖頭,動作微不可察。
“撒謊可不好哦~”少女的紅唇彎起一個更深的弧度,笑意幾乎要滿溢出來,“你的小表情,已經把什麼都告訴我啦。你呀,就是為我而來的,對不對?”
“為、為什麼……”艾涅菈的聲音乾澀得厲害。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少女歪了歪頭,仿佛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
艾涅菈勉強點了點頭,金色的瞳孔緊縮如針尖。
“女巫……之王?!”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她腦海炸響!能讓九階大魔法師都忌憚不已、被譽為所有施法者天敵的傳說存在,其真身據說早已被多重太古封印鎮壓,無法自由行動。
眼前這個,是分身?投影?還是彆的什麼?但無論如何,此等存在,為何會出現在風帝國,扮演一個遊蕩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咒術師”?
“為什麼呢?”
少女用空著的那隻手點了點自己的麵具下巴,語氣天真又殘忍,“因為……有趣啊?”
“……”
艾涅菈無法理解,也無法相信。
為了“有趣”,動用如此危險的分身,遊走於凡人市井?這絕無可能!
“啊哈,對了。這是個謊言。”
少女忽然又自己否定了,語氣輕快得像在討論天氣,“其實呢,我是被一縷小小的‘命運絲線’牽引到這裡的。非常非常微小的擾動,除了我,大概沒人會注意到。但我很感興趣。因為……有個特彆的少年,注定會來到這個地方。”
“少……年?”
“是呀。一個我最近投注了不少目光的、脫離了既定軌道的……特彆少年。”
少女的聲音壓低,帶著某種近乎詠歎的調子,“為了讓這孩子‘確定無疑’地踏足此地,需要一點點……微小的‘變量’。比如說呢?一座恰到好處的‘佩爾索納之門’?”
“佩爾索納之門?!”
艾涅菈失聲重複。
“嗯哼。製造起來,比預想的稍微麻煩一點點呢?”少女的貓麵具後,似乎傳來了無聲的輕笑。
艾涅菈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對方那抹始終未曾消失的、令人心底發寒的微笑。
“她……製造了那座“門”?”
這違背了常識!
佩爾索納之門的開啟,通常需要與“反麵世界”訂立契約的特殊黑魔人作為媒介響應召喚。
女巫雖然也被主流魔法界部分歸為“異常”,但她們的力量體係與“反麵世界”並無直接契約聯係,理論上無法主動開啟那種連通異界的“門”。
“這世上,哪有什麼是‘絕對不可能’的呢?”
少女仿佛能讀心,漫不經心地反問,“就像明明身負魔法障礙的艾特曼·艾特溫,最終成了斯特拉的校長一樣?嗬嗬……命運啊,真是有趣。明明道路早已在腳下延展,眾生卻總以為是自己做出了了不得的選擇,並為此沾沾自喜。”
“啪!”
艾涅菈猛地揮臂,掙脫了少女捏著她下巴的手,踉蹌著向後退去,同時雙手之上,漆黑的魔力不再掩飾,如同沸騰的陰影般升騰而起,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然而,就在她擺出防禦姿態的刹那,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周圍的景象,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
“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還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的城牆甬道,此刻空空蕩蕩,寂靜得可怕。
所有的遊人、小販、衛兵……全部消失了。
頭頂的天空變成了詭異的墨黑色,不見日月,唯有幾縷凝固不動的、灰敗的雲絮懸在那裡。
光線變得黯淡而來源不明,仿佛整個世界被剝離了色彩與生氣,隻剩下他們二人,以及這座古老城牆孤獨的輪廓。
“你身上……帶著挺有趣的小東西呢?”
麵具少女……或者說,女巫之王的分身,似乎對艾涅菈的戒備毫不在意,她的目光落在了艾涅菈微微敞開的領口處。
“啊!”
艾涅菈驚覺,下意識地摸向胸口內袋……空了!
她猛地抬頭,隻見那枚破舊撕裂的、白流雪給她的符咒,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女巫之王攤開的、白皙的掌心之中。
“什麼時候?!”
“是誰……給你的呢?”
女巫之王用兩根手指捏起符咒,饒有興致地前後翻看,鮮紅的嘴唇微微開合。
“……”
“其實我大概猜得到哦。因為那上麵,沾著一種我從未‘聞’過的、非常非常特彆的‘靈魂’氣息。”
女巫之王歪著頭,貓麵具似乎“看”著她,“那個孩子啊,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嗎?”
艾涅菈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仿佛自己從裡到外被徹底看穿、剝光,所有秘密都無所遁形。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為什麼要帶著這種東西呢?為什麼那個孩子會把它給你?嗯……難道你想‘進化’?還是說,想嘗試一下魔法師與黑魔人之間禁忌的……‘愛戀’?哦呀,真浪漫~”
“……”
“又或者……”
女巫之王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卻帶著致命的穿透力,“你也想……變成‘人類’?”
艾涅菈的身體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了一下,這個被直接戳破的、深藏心底最卑微也最不敢宣之於口的渴望,讓她瞬間臉色慘白。
看到她的反應,女巫之王發出了銀鈴般清脆、卻毫無溫度的笑聲:“哈哈哈!真好笑,你真的認為……這有可能嗎?”
“白流雪說過……這是可能的!”
艾涅菈用儘力氣,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仿佛在捍衛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是嗎?”
女巫之王止住笑聲,語氣重新變得玩味,“但是,具體要‘怎麼’做呢?這張符咒啊……它裡麵封存的‘力量’,早已流失殆儘了。現在,它就像一張被蟲蛀空的廢紙。雖然不久之前,它確實曾是一張相當出色的‘作品’,連我都未必能隨手做出這般完美的東西……但現在,不是了。這隻是一件‘垃圾’。依賴這種東西的你,和瘋子有什麼兩樣?還不明白嗎?”
“怎麼可能!”
艾涅菈脫口而出,聲音嘶啞。
白流雪不會給她一件無用的“垃圾”,心底有個聲音在呐喊,但女巫之王的話語又如同毒蛇,鑽入她動搖的心防。
“我該……相信誰?”
“看你這副表情,是真的不知道呢。”
女巫之王似乎很滿意她的掙紮,輕輕對著手中的破舊符咒,嗬出了一口帶著冰藍色微光的“氣”。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原本暗淡無光、近乎廢紙的符咒表麵,驟然泛起一層柔和卻堅定的乳白色光暈。
緊接著,那些原本模糊難辨、甚至看似殘缺的紋路上,開始有規律地亮起一個個複雜而古奧的字符,流淌著淡金色的微光,仿佛沉睡的文字被重新喚醒。
“來吧,證明你那點可憐又可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