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禦書房內,炭火盆燒得劈啪作響,驅散著初冬的寒意。
朱元璋剛聽完毛驤關於西山大營之事的詳細稟報。
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隻有手指在禦案上那一下下沉穩的敲擊,顯露出他內心的活動。
“嗯……”
良久,朱元璋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
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標兒這一手,玩得不錯。”
“殺幾個蠹蟲立威,再把錢散給底下那些過苦日子的兵卒……”
“這收買人心的手段,倒是得了咱幾分真傳。”
他像是在評價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語氣平淡。
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太子能如此果斷地處置軍中積弊,並能想到用這種方式籠絡軍心,這證明他不僅在成長,更開始懂得如何運用權術,如何鞏固自己的根基。
對於一個儲君而言,是必不可少的曆練!
毛驤垂手侍立,如同影子,不敢對皇帝的評語發表任何看法。
朱元璋沉吟片刻,忽然抬起頭,對侍立在旁的秉筆太監吩咐道:“傳咱的旨意,今日早朝,免了。”
“讓各部官員,各回各的衙門,該乾嘛乾嘛去,不必來奉天殿點卯了。”
太監愣了一下。
今日並非朔望,也無特殊慶典。
無故取消早朝,似乎有些不合規矩。
但他不敢多問,連忙躬身應道:“是,奴婢這就去傳旨。”
旨意很快被傳達下去。
可以想象,那些已經穿戴整齊,準備上朝的官員們,在接到這道突如其來的命令時,臉上會是何等錯愕。
而朱元璋揮退了太監,書房內再次隻剩下他與毛驤。
他緩緩站起身,踱到窗邊,望著外麵漸漸亮起的天色,目光幽深。
取消早朝,自然不是為了體恤臣工。
他朱元璋還沒那麼閒。
其一,就是為了那些此刻正如同熱鍋上螞蟻的淮西勳貴。
湯和已經做出了最明確的表率。
他倒要看看,藍玉、曹震那幫人,在沒有了朝會這個可以暫時逃避和觀察風色的場合後,會如何想,會寫出什麼樣的自罪條陳來。
是繼續抱殘守缺,企圖蒙混過關?
還是能像湯和一樣,看清形勢,做出聰明的選擇?
他需要給他們施加壓力。
也需要時間,來觀察他們的反應。
而這其二嘛……
朱元璋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如鷹隼的光芒!
就是為了那個被他一手推到風口浪尖上的葉凡!
今日,是葉凡以右丞相身份,正式踏入中書省衙門的第一天。
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六品主事,一步登天成為百官之首的右相。
這在整個大明官場,都是前所未有的異數!
可以想象,此刻的中書省,乃至整個朝廷,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有多少心懷叵測的人在等著看他的笑話,或者準備給他使絆子。
胡惟庸那個老狐狸會是什麼態度?
中書省那些盤根錯節的屬官會如何應對?
那些原本就對這任命不滿的官員會不會趁機發難?
取消早朝,讓百官各歸衙署。
就等於,將葉凡直接暴露在了這無形的戰場最前沿。
沒有了朝堂之上那層相對正式的緩衝。
朱元璋很想看看,這個被他寄予厚望,甚至不惜打破常規來提拔的年輕人,在他入主中書省的第一天,究竟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又會如何應對那些撲麵而來的明槍暗箭!
是龍是蟲,是能攪動風雲的利劍,還是不堪大用的繡花枕頭……
或許從今天開始,就能看出些端倪了。
“葉凡……”
朱元璋望著中書省衙門的方向,低聲自語。
那眼神中充滿了審視、期待,以及一絲唯有帝王才有的冷酷算計!
“讓咱好好瞧瞧,你到底有多少斤兩,值不值得咱把你放在這右相的位置上。”
……
晨曦微露。
葉凡換上了一身代表著從一品大員身份的緋色仙鶴補子官袍,踏入了象征著帝國行政中樞的中書省衙門。
高大的門楣。
森嚴的守衛。
以及那空氣中彌漫的特有筆墨與權力交織的氣息。
無不彰顯著此地的非同尋常!
然而。
與這莊嚴肅穆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沿途遇到的官吏們那或明或暗的審視、探究。
以及毫不掩飾的輕慢!
“下官參見右相大人。”
偶有品級較低的官員依禮參拜。
但那躬下的腰身顯得頗為僵硬。
眼神閃爍,帶著敷衍。
更多的一些身著青色、綠色官袍的中層官吏,在廊廡間與葉凡迎麵相遇,竟隻是微微側身,目光或垂落地麵,或飄向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