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深秋的草原,天地一片枯黃鐵青,寒風卷著雪沫刀子般刮過,連營灰黑色的帳篷在背風的山坳裡紮下。
中軍大帳內,炭盆驅不散浸骨的寒意,徐達盯著輿圖上標記“黑石灘”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叩著案沿。
外麵鬼哭的風聲裡,忽然混進一陣急促踉蹌的腳步聲。
帳簾被猛地撞開,裹著冰碴的斥候撲跪進來,須發結霜,聲音凍得發劈!
“大將軍!李參將他們回來了!”
徐達沒回頭,目光仍鎖在那片輿圖上,聲音像是從胸腔裡壓出來的:“噶呼爾入彀了?”
“沒……沒有!”
斥候頭幾乎抵著冰冷的氈毯,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沮喪和惶恐,“隻……隻引來兩千騎,是個千夫長帶的隊!”
“在黑石灘外圍撞了下咱們的埋伏,根本沒進圈套,掉頭就跑!”
“李參將怕中調虎離山,沒敢深追……”
“噶呼爾的主力,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什麼?!”
“就兩千?!”
“咱們在這冰窟窿裡趴了七八天,凍掉多少兄弟的腳指頭,就等來這點玩意兒?!”
帳內瞬間炸了鍋。
幾個性急的將領“謔”地站起,臉上肌肉抽搐,拳頭捏得咯咯響。
他們身上厚重的甲胄隨著激動的呼吸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為了這次精心布置的伏擊,大軍悄悄移營,頂著越來越酷烈的風雪埋伏了多日,糧草補給本就艱難,不少士兵手腳生了凍瘡,士氣在等待中消磨,就為了能一舉重創噶呼爾的主力。
如今卻隻等來兩千試探的遊騎?
如同一記重拳砸在了棉花上,那股憋悶和窩火幾乎要衝破天靈蓋!
黑臉虯髯的副將王煥更是額角青筋暴跳,一雙環眼瞪得通紅,猛地踏前一步,指著那斥候,聲音如同悶雷!
“你給老子說清楚!”
“是咱們的埋伏漏了風,讓那老狐狸嗅著味兒了?還是……”
他話音一頓,目光如同刀子般掃過帳內其他將領,牙縫裡擠出後半句。
“還是咱們軍裡,出了吃裡扒外,給北虜通風報信的雜種?!”
最後幾個字如同冰錐,刺得帳內溫度驟降!!
將領們麵麵相覷,眼神驚疑不定。
北疆苦寒,孤軍懸外,最怕的就是內鬼。
若真是有人泄露軍機,導致伏擊功虧一簣,那後果不堪設想!
徐達緩緩轉過身。
他沒戴頭盔,花白的鬢角在炭火光下有些刺眼,臉頰比在金陵時凹陷了許多,被北地風沙礪出的皺紋深如溝壑。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得像能穿透皮囊,直看到人心裡去。
也沒理會王煥的猜疑,隻是抬手,虛按了一下。
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帳內沸騰的怒火和猜忌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按住,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炭火偶爾爆出的劈啪和帳外永無止息的風吼。
徐達走到那座簡易的沙盤前。
沙盤上,代表黑石灘的那片區域,插著幾麵代表伏兵的小紅旗,旁邊還堆起了象征崎嶇地形的小土丘。
他俯身,目光在那些標記上停留了片刻,手指在“黑石灘”三個字上重重一按。
應該不是泄密。
是噶呼爾這條老狼,比他預想的還要狡猾,還要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