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話說的,怎麼就不能過年了?熱鬨熱鬨!”
他說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白未晞,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探尋,“再說了,這是咱們觀裡第一個新年。”
白未晞將他的細微緊張和那點期待都看在眼裡。
她的目光掃過小狐狸那副“我才不在乎”的彆扭樣子,又落在乘霧那張努力顯得豁達卻忍不住期待的臉上。
雪花終於開始飄落,細碎零星,無聲無息地沾濕了庭院卵石的地麵。
“明日便下山買東西。”
翌日,雪後初霽,山路濕滑。三人下山,往尤溪縣城行去。
此時的閩地,大部分州縣仍掛著唐國的旗號。
李煜在金陵醉心詞畫,國勢日頹,但對偏遠山城的控製猶在,賦稅徭役並未稍減。
北邊宋廷虎視眈眈的消息,早已隨商旅和偶爾南下的流民隱約傳來,讓這本就沉重的年關,又添了一層前途未卜的惶然。
靠近縣城,沿途景象與深山自是不同。田壟有經冬的作物痕跡,村落裡土牆瓦房混雜,雖顯貧儉,卻未見大規模荒棄。
偶有樵夫獵戶背著收獲匆匆趕路,見到乘霧這熟悉的山中道士,會點頭致意,神色間是山民慣有的勞碌與一絲揮之不去的愁緒。
“聽聞北邊又加了一筆‘防戍錢’,地裡刨食,難啊。”一個相熟的老樵夫擦肩而過時,低聲對乘霧嘟囔了一句,搖搖頭快步走了。
小狐狸蹲在白未晞肩頭,琥珀眼敏銳地捕捉到行人臉上那份緊繃:“好像……比咱們山上心事重多了。”
乘霧捋須,聲音壓低:“如今形勢緊張,上邊用度日繁,層層攤派下來,最終都落到這些小民頭上。如今宋軍壓境,誰知道明年這時,又是什麼光景?”
尤溪縣城城牆斑駁,門卒穿著略顯破舊的軍服,無精打采地盤查著零星入城者,目光更多在挑著山貨、看起來可能“有油水”的行人身上打轉。
城內街道尚算整齊,米行、布莊、雜貨鋪、鐵匠鋪、茶寮一應俱全。
但細看之下,不同以往。米價明顯高於往年同期,且糧商品種不多,好米更少。
布莊裡,質地稍細的絹帛價格令人咋舌,尋常麻葛布則堆積較多。
他們先去了乘霧常光顧的雜貨鋪。鹽、燈油等必需品價格漲了近兩成。
掌櫃是個精瘦的中年人,一邊稱鹽,一邊歎氣:“道長見諒,不是小人貪利。上遊來的鹽船被抽了重稅,沿途關卡又多……聽說北邊(宋境)貨倒是便宜些,可誰敢去販?能運進來賣,已是提著腦袋了。”
他快速瞥了眼門外,聲音更低,“這錢,掙得心裡發慌,不知哪天就……”
乘霧默默點頭,付了錢,將鹽和燈油仔細包好。他又買了些香燭和一刀粗糙的紅紙。
白未晞安靜地立在店門旁,深黑的眼眸緩緩掃過街麵。
她看到當鋪的生意算是好的,有人拿著半新的銅器或料子尚可的衣物進去,出來時攥著不多的銅錢,臉色晦暗。
也看到有外鄉人打扮的漢子,在街角低聲向路人打聽什麼,眼神警惕。
肉鋪前,買肉的人並不多,案上的肉塊肥瘦不均,價格不菲。
一個婦人帶著孩子站在肉攤前猶豫了很久,最終隻買了兩根光禿禿的骨頭,孩子眼裡渴望的光黯了下去。
一種在沉重賦稅與飄搖時局雙重擠壓下的困頓、焦慮和小心翼翼,像一層看不見的灰霾,籠罩在看似尋常的市井之上。
“聽說州城裡的大人們,都在忙著打點行裝,往外送家眷呢。”雜貨鋪掌櫃在乘霧臨走時,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隨即意識到失言,連忙低下頭去擦拭本已很乾淨的櫃台。
乘霧沒接話,隻是拱了拱手,提著東西走出店鋪。
路過一個賣烤番薯和蒸米糕的小攤時,香氣誘人。
乘霧停下,買了兩個烤得焦香的番薯,遞了一個給白未晞,另一個給了肩頭早就眼巴巴的小狐狸。
熱乎乎的番薯捧在手裡,帶來些許真實的暖意。小狐狸捧著啃了一口,含糊道:“這東西倒沒怎麼漲價。”
白未晞慢慢吃著,目光落在遠處城牆角樓上那麵在寒風中無力飄動的唐國旗幟上,旗幟顏色已有些褪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