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仵作,”林越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老仵作,“您說屍體僵硬程度符合死亡四五個時辰,也就是子時左右死亡,對嗎?”
老仵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聲:“自然。老夫驗了三十年屍,不會錯。”
“那您可知,有些毒素會讓屍體僵硬變慢?”林越追問,“比如……牽機散?”
“牽機散?”老仵作臉色微變,“那是劇毒之物,服下後痛苦不堪,死前必是麵目猙獰,怎麼可能像張大人這樣安詳?再者說,牽機散入口即有苦味,張大人難道會自己喝下去?”
“若是微量呢?若是混入食物或水中,苦味被掩蓋了呢?”林越步步緊逼,“若是有人用針將毒素注入體內,讓他在不知不覺中中毒呢?”
他指向耳後的小孔:“這不是蚊蟲叮咬,是針孔!有人用極細的針,將牽機散注入了張大人的體內。毒發時間約一個時辰,所以他進密室後不久就已死亡,而毒素延緩了僵硬,讓您誤以為他死在子時!”
“一派胡言!”老仵作臉色漲紅,顯然被林越的話激怒了,“用針注毒?虧你想得出來!牽機散哪有這麼用的?再說,血液裡要是有毒,老夫用銀簪試過了,沒反應!”
古代驗毒多用銀器,認為銀遇毒會變黑,但實際上,銀器隻能檢測出含硫的毒素,對牽機散這類生物堿完全無效。林越自然知道這一點。
“銀簪驗不出來的毒,不代表沒有。”林越沉聲道,“李仵作,能否取一點死者的血液,用烈酒浸泡,再加入少量明礬,看看會不會有沉澱?”
這是他根據現代化學知識想出來的簡易檢測法:牽機散的主要成分在酒精中溶解度低,加入明礬後可能會形成細微沉澱。
老仵作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連連擺手:“胡鬨!哪有這麼驗毒的?血液豈是能隨便折騰的?林捕頭,我看你是查案查魔怔了!告訴你,這案子就是暴病身亡,老夫這就寫驗屍格目,你要是不服,自己去找總捕頭說去!”
他說著,拿起筆就要在驗屍格目上簽字畫押。
“等等!”林越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手,“李仵作,此案若真如你所說,是暴病身亡,那自然皆大歡喜。可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的是中毒呢?你我都擔不起這個責任!張大人是朝廷命官,死得蹊蹺,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如何對朝廷、對百姓交代?”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老仵作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握著筆的手頓住了。
旁邊的小徒弟也忍不住勸道:“師父,林捕頭說得也有道理,要不……就試試?反正也不費事。”
老仵作猶豫了半天,看著林越堅定的眼神,又想起王烈昨夜的囑咐“任何異常都不能放過”,終於咬了咬牙:“好!就依你!要是折騰不出東西來,林捕頭,你可得給老夫賠罪!”
“若真是我錯了,任憑李仵作處置。”林越點頭。
老仵作不情不願地讓小徒弟取來一個瓷碗,又拿出一把小刀,在死者的手臂上劃了一個極小的口子,接了小半碗血。然後按照林越的說法,倒入半杯烈酒,又捏了一點明礬放進去,用筷子攪拌。
起初,碗裡的血液隻是與酒混合,泛起渾濁的紅色。老仵作抱著胳膊,冷眼看著,嘴角掛著嘲諷。林越卻緊緊盯著碗底,心跳不由得加快。
片刻後,奇跡發生了——碗底漸漸出現了一層極細的白色沉澱,像是細沙一般,在紅色的液體中格外顯眼。
“這……這是什麼?”小徒弟失聲驚呼。
老仵作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他快步上前,拿起瓷碗,湊近油燈仔細看了看,又用筷子蘸了一點沉澱,放在指尖撚了撚,臉色變得煞白。
“這……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臉上的嘲諷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震驚和難以置信。
林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果然!張啟明真的中了牽機散!
“李仵作,”林越的聲音平靜下來,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現在,您還覺得,張大人是暴病身亡嗎?”
老仵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從事仵作三十年,從未見過這樣的驗毒方法,更沒想過,看似“無跡”的死亡背後,竟然真的藏著劇毒的影子。
驗屍房裡一片死寂,隻有油燈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陽光從窗欞的縫隙中照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那碗底的白色沉澱——那是牽機散的痕跡,是凶手留下的,無法抹去的鐵證。
林越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找到毒素來源,查明下毒之人,破解密室之謎……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但至少現在,他已經撕開了這樁“無跡之殺”的第一道裂縫。
老仵作放下瓷碗,看向林越的眼神徹底變了,有震驚,有敬佩,還有一絲羞愧。他沉默了片刻,對小徒弟道:“重新記……死者張啟明,疑似中牽機散之毒身亡,具體毒發時間待查,耳後疑似針孔,指甲縫殘留不明青痕……”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林越站在驗屍台前,望著張啟明青灰色的麵容,心中默念:張大人,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出凶手,還你一個公道。
而此刻,驗屍房外的陽光,正一點點驅散著刑捕司後院的陰霾,仿佛預示著真相即將到來。